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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生 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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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生 意
李罡虽胆小怕事,但生意人的精明此刻占了绝对的上风,定睛朝简云望去想要看清对方的底线,片刻又在触到淡笑背后的那道冰冷时败下阵来,嗫嚅道:“这、这沉香阁易主是何等大事,我派人先请周大掌柜回来再行商议可好?”
“也好,李先生请回。”简云挑起嘴角抬手示意毕罗,“送客。”
毕罗利落地打开门对李罡点了一下头:“请。”
李罡怔了一下——谈生意该是拉锯战,价格侃侃调调,哪有一锤就定音的道理,但看对方一片悠然自得猛地认识到完全陷入被动的是自己——答应简云以五百两白银的价格买断沉香阁绝对是个白痴,这经营了近十年的客栈酒店迎了多少王公子弟,半年的利润何止五千两......但反过来说——不答应的话,恼羞成怒的国舅爷一句话我李罡这项上吃饭的家伙保不准就和自己的身子一刀两断,岂不是冤枉......
就在李二掌柜在作“白痴”还是作“冤鬼”的抉择里犹豫不决的时候,简云幽冷的声音慢慢传入耳鼓刺激着脆弱不堪的心脏:“李先生为难了?不如这样——我们立个字据,为免除客栈受池鱼之殃暂将所有权卖与在下,——日后危机解除便物归原主。得罪权贵非我所愿,我更不想连累无辜,所以我这个老板只是为着客栈里的老幼挂个虚名,地契财务仍由先生保管,简某绝不染指。这样可好?”
“我不明白......”李罡用力眨眨眼心里掠过一阵狂喜——这样当然最好不过,不说自己只是个二掌柜根本不够资格卖掉沉香阁,就连这地契账目放在哪儿根本就不知道,与他立了这样的字据不光自己能全身而退还可以白白拿到五百两白银,等那国舅爷兴师问罪后,这沉香阁不还是原来的沉香阁的吗,到时候也不难和大掌柜交待,再说有了那五百两还用和谁交待......想着想着李罡心里不禁雀跃起来,面上仍旧极力维持着左右为难的神情,但眼角泄露的一丝欢愉早被简云看在眼里。
“毕罗,研墨。”简云不愿多看李罡半眼,当下口述叫毕罗拟了两份一模一样的文书,交由李罡审定,李罡倒是仔细研读一番,因心下原本有了计较反倒担心简云反悔,便先按了指印。简云冷笑着伸出食指醮了朱砂按上两份文书。毕罗将其中一份和一张五百两的银票交到李罡手里:“李掌柜请收好。”
李罡松了口气便客套几句退出简云的房门。
毕罗将打湿的锦帕递给简云净手,瞥见简云脸色不豫问道:“小爷,怎么了?”
简云摇摇头慢慢揩净手上的红色。
“小爷,我不明白......”毕罗斟杯热茶放到简云面前的桌案上,“您一向不施威于人。今天却闹这么大的动静得罪的又是朝廷红人,冯元泰若真的发难,这‘沉香阁’未必保得住,要不我现在就去找咱们的人——”
简云抬手止住毕罗的话笑道:“怎么?毕罗也和那李掌柜一样怕事了?”
“我怕什么,只是我们刚到步金就惹上太岁,我是担心您。”
“毕罗,有些事未必和你见到的、想到的一样。你知道这‘沉香阁’的来历吗?”简云把茶杯端在手里捂着,身子慢慢靠在椅背上神思飘忽起来,他简单的一句话勾起了毕罗的好奇却又没有打算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我知道。”一直没有开口讲话的小皮捡了张离简云最近的椅子坐下来,伸手拉过装着点心的白瓷盘儿挑了一块松仁糕大口吃起来。
毕罗挑起剑眉怀疑道:“你知道?”
“我在外流浪多年也算是个老江湖,知道有什么奇怪——呃——”小皮因嘴里塞着点心声音听着含混不清,话未说完因吃的太快突地埂在喉间,难过地捶胸顿足起来。简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将手里尚未入口的温茶递过去,小皮接过急不可耐地猛灌几口,又因喝得太急呛咳起来,鼻涕眼泪模糊一脸。
“你饿死鬼啊,吃个点心都能噎死还老江湖哪!”毕罗倒是捡了个笑话,不失时机地抢白道。
“你笑吧!”小皮用手抓着破了很多个洞的袖子往脸上抹。简云见状轻叹摇头,叫毕罗递了锦帕给她。忽听外面小二高声招呼贵客的声音,对毕罗吩咐道:“你带小皮到大堂吃些东西,我要会客。”
“是 。”毕罗也不多问拉起还在擤着鼻涕的小皮出了房门,小皮在毕罗强势的手里挣扎着又抓了几块糕点.....
两人拉拉扯扯地下楼,果见手摇素扇衣着简单的人立在楼梯下——不就是刚刚出手救小皮的少年公子吗,见一小二正准备上楼通传,毕罗放开小皮急步跑下楼梯施了一礼:“公子,我家小爷在楼上恭候大驾。”
“噢——你家公子知道我会来拜访?”少年收了扇打量着毕罗略吃了一惊。
“是,公子请。”毕罗让出楼梯口又施了一礼,那少年点头还礼便跟着前面的小二上楼去了。
此时已过了膳时,大堂里只有两三个客人。
二掌柜李罡见到毕罗殷勤地跨出柜台,脸上早没了刚才的惊惧。毕罗拍拍他的肩打趣道:“李先生看来春风得意啊。”
李罡马上调整好面部表情心下道:可别漏了什么马脚。嘴上却没闲着:“公子您要吃点什么,我这就吩咐厨子给您做去......”
毕罗听着浑身的不自在起来,打断李罡的话:“我可不是什么公子少爷,你别客气啦。”
“您一表人材,气宇不凡一看便是为锦衣玉食的贵公子,李某哪里是客气。”
“得,别拣好听的说,叫厨房做几样小菜再来一壶好酒,我们快饿死了。”毕罗翻起眼睛看看天受不了地转了身找了张桌子坐下。小皮笑嘻嘻地坐在他对面,拈起竹笼里的筷子在手里把玩儿。
“放回去,没规矩!”毕罗从小皮手里夺回筷子插回竹笼。
“你管不着!”小皮又抽了一双......
“你倒是挺长能耐的。”毕罗也不在管他,心里一直盘旋着一个问题:“你刚才说你知道这沉香阁的来历?说来听听。”
“你真想知道?拿来——”小皮伸出右手在毕罗眼前晃了晃,“江湖规矩——一条消息纹银十两。”
毕罗瞪起眼睛一掌打开小皮的手道:“你小小年纪就知道银子!我不问了,等下我问小爷。”
“不给钱也行,但你也要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等价交换。”
“好,就让你先问。”
“嗯!我问你——你家小爷是不是很有钱?他今年贵庚有没有成亲?他为什么坐轮椅?还有他用围棋子打那个国舅爷的功夫好厉害,他的师傅是谁啊?他喜欢吃什么......”
“停!”毕罗头痛地数了数,“一共五个问题——我可只问你一个。”
“说不说?不说算了。”
“说!当然说,用小爷的事儿换江湖消息又不用花银子合算得很——听好,小爷有得是钱,他今年——应该二十四岁......你别看他好像弱不经风的样子,其实他博古通今真的很厉害,他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你不知道他心软得很——我就是他捡回来养大的,他捡回来的小孩儿太多我都分不清谁是谁,可他不但能叫得上名字还记得他们的年纪、籍贯。还有小爷能悬丝诊脉,快死的人都能医得好!......”毕罗眉飞色舞地说,小皮神情专注地听。待到酒菜上齐了毕罗竟忘了动筷子,当然——他没有忘记该说的和不该说的这条基本原则。
且说楼上,简云房内。
那少年公子在见到简云时不由怔住——面前的人透着几分病态的脸上神情过于平静,没有丝毫大难将临的焦灼,看向自己的目光礼貌而淡定,虽坐于轮椅之中却身姿清冷孤傲不见丝毫萎顿,如此玉树芝兰的气度不用任何言语交谈便已压人三分。确定今日之前绝没有见过此人,他到底是谁?
“请恕在下残疾之身有失远迎。”简云撑着扶手微微欠身施礼道。
“阁下客气了。”少年公子抱拳还礼道,“在下突然拜访未免唐突,实在是今日见到阁下气度卓越心生敬意冒昧想交个朋友。”
“在下一介草民怎敢僭越。蒙公子抬爱,刚好在下置了新茶今日就请阁下喝杯茶吧,请坐。” 简云抬手将少年公子让到几案对面。
二人坐定不再虚礼。简云亲手用第一道茶暖了紫砂杯,慢慢将它倒掉又斟了半杯双手奉上。少年公子亦是双手接过轻轻啜饮但觉此茶芳香四溢醇而不腻当下赞道:“好茶!但不知此茶是何名目?”
“也不是什么名茶,只是在下闲来无聊自己配的药茶。”简云又为他续了半杯。
“在下杨卧峰,在家行四,祖居皇都。敢问公子尊讳,祖上贵居?”
“杨公子。敝姓简单名云字,原本也是步金人氏,只因家族生意,少时便随家人离开了。”
二人弯弯绕绕聊了近两个时辰,杨卧峰只觉对简云甚是亲近,见他举手、言谈之间有似曾相识的熟悉,但观其眉目又是全然陌生。闻其对政史、诗文的见解精辟独到心下又欢喜十分——这皇城内才俊何其多,但大多奉承阿谀俗不可耐,都是全无胸襟的朝廷喉舌,与简云的一番长谈心下只觉豁然开朗意犹未尽。原以为简云会开口提及今日与冯元泰的是非纠葛暗求自己帮忙斡旋,却始终未有半字相连,杨卧峰暗暗赞许——此人不畏世事强权才华横溢,当真是竹之君子,当下道:“简先生,在下有一个不情之请。”
简云笑道:“杨公子客气了,你我平辈而论‘先生’二字不敢当。”
“不,先生字字珠玑令我得益甚多。我想请先生闲时移驾敝府,我有几个正在读书的亲族子弟,若得先生点拨教诲定有非常进益。不知您可否应允杨某。”杨卧峰长身玉立对着简云深鞠一礼。
简云倾身单手相扶道:“简某毫无建树又身在生意场,见识未免市井流俗坏了世家子弟的性情。若公子抬爱,我们就兄弟相称,日后缘分深了免不了到府上叨扰。”
“简兄!”杨卧峰十分欢喜,未曾注意到简云眸子里一闪而过的阴郁。
“对了,今日冯元泰之事——简兄还请放心。我在宫里有几分力量,必保吾兄无忧。”看看天色将晚,杨卧峰心有不舍,但又恐简云生了嫌不好亲近,便主动提出帮他解忧便好告辞。
简云心思稍动慢慢开口:“就当此事是一场笑话,你万万不可缴在其中!”
杨卧峰愣住,到底年少气盛想着简云不让自己帮忙定是不相信自己的能力,急躁之意慢慢由腹中升起:“简兄是不相信为弟?那冯元泰在皇都为恶之事屡屡发生,若不教训必招致大祸。还是简兄...心有忌惮宁愿忍气吞声?”
简云垂下目光并不接话,杨卧峰上前一步又道:“若简兄如此执拗,就当我是多管了闲事!”
“这件事我会解决,不劳贤弟。”简云深吸了一口气,面色语义异常冷冽。
“为什么?今日所见你绝非怯懦之人,为何拒人好意千里之外?!难道是怕了那国舅不成?”杨卧峰心有不甘,愿意是想帮简云挡了危机加深彼此交情,日后为我所用,却不想自己落花有意对方根本流水无情:“你是不想欠我的情!”
“无论如何我不能答应,就当简某无情。”简云抬手向门口示意,已是送客的姿态。
“这件事我管定了!就算你不领我的情,我也不会看着你被人构陷。”杨卧峰说完自己也纳闷起来,何以两人初次见面却极力想要维护于他。
二人之间的气氛愈来愈紧张,一个要送客,一个偏强留。
简云见他急躁心里泛起的感动几乎把持不住情绪,忙强自掩饰住缓了语气道:“我有一项异能,能推算过去未来,能算得人心。我不想你裹在其中——只因为我猜中了你的身份!”
杨卧峰惊讶地盯住简云的脸,这苍白的脸色后有说不出的诡异:“说说看。”
简云叹了口气抬起眼睑柔和地看着他:“杨乃国姓,狻猊卧峰——你本名杨猊——四殿下——”
“你果然神机妙算,不错我是四皇子。既已知道我身份,为何不让我援手?”
“就因为你是四殿下,才不能涉足这件事。其一、冯元泰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他背后有当今太子的力量,你若公然揭了这道疤就等于和太子作了对。其二、‘沉香阁’乃民间生意,我简云不过一介布衣,由我、一间客栈或是小乞丐引发皇亲间的矛盾争端,圣上定会疑虑四殿下此举意图,才真正会招致大祸殃及无辜。其三、今日之事说出来不过是场口舌之争,在场的又都是有脸面的人——相信此事宫里宫外已经尽人皆知,冯元泰纵然骄纵也不会笨到公然滋事致使皇后、太子招人议论。至于日后他要报复——也未必得逞。”
“我就是担心他日后寻衅,他手下的爪牙手段卑劣——他构陷入狱的官员不计其数啊。倘若.....”
“四殿下请放心,简某虽商旅出身毫无人脉,但也不会坐以待毙。今日我记下你的这份情意,他日必报。这件事了结之前,四殿下不要在这里现身,谨记。”
简云胸口起伏自觉气短,一日间所言不止比平日多了几倍,此时多讲一句也是无能为力。杨猊也是心思细腻之人,自是发觉简云言语间的疲弱。细细体会简云所言的确不假,若自己插手有太多不利因素,寻常之人若得贵人相睐定会汲汲攀附,而他只因不想连累自己而放弃这份援助,实非常人所及——心下对简云的敬意又多了几分当下干脆告辞:“小弟一定记住不插手此事,简兄保重,来日再请教。”
简云只说了句:“后会有期。”目送着杨猊离开,杨猊走到门口却又回了身望了简云一眼轻声道:“简兄可有不适,要我叫你的小兄弟上来吗?”
简云点了点头对他歉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