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米饼

9、第九章

　　立春的时候张湘妍和周邈成婚，还特意邀了知晰过来吃喜酒。知晰准备了一对龙凤呈祥的金镯子送过去，本想简简单单吃顿饭就回来，却被人认出是许家的二少奶奶，周家的长辈和她敬了几杯，她只浅浅酌了一口，没想到那酒劲道十足，总共没喝过两杯就感觉有些不胜。
　　等新人送进洞房，她终于能松一口气，一同来的裘妈扶着她，看见她脸上泛着红晕，担心地说：“二少奶奶，咱们回去吧。”
　　看天色已黑，知晰点点头，道别周家人上了候在门外的车，闭着眼歪在座椅上。车开了一会儿便停下，她睁开眼，看窗外，还在大街上，于是问：“什么事？”
　　司机说：“回二少奶奶，前面是二公子的车。”
　　知晰坐直身望过去，的确是叶赈卓的车，停在路中间，许多路人不停回头侧首看。她忽然看见有个身影从右边下车，只一闪就迅速消失在人群内，虽然天色漆黑，只有昏暗的街灯照着，但她不会看错，那是叶赈卓的身影。正纳闷，这时从车子左边又下来一个人，他身材颀长，知晰未看清他的面目，他长腿跨几步就走到她车边，利索打开车门，弯下腰，现出肃然沉着的一张脸，知晰认得，他是叶皓骞。
　　叶皓骞沉声说：“二少奶奶，请赶紧下车。”
　　知晰莫名地和裘妈对看一眼：“发生什么事了？”
　　叶皓骞耐住星子说：“有反贼，我们遇袭。”
　　知晰猛的一惊，反是裘妈提醒道：“二少奶奶赶紧随叶司令去罢。”
　　街上看上去还是有条不紊的太平繁华，但忽如起来隐藏的变故和叶皓骞紧绷的脸让知晰紧张起来。
　　“二少奶奶，请下车。”他伸出手，再次提醒。
　　知晰不敢再犹豫，连忙把手交到他手中，叶皓骞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知晰双脚触地就跟着他急匆匆向一边跑，刚拐进街角猛地听见远处“嘭”的一声枪响，街上顿时尖叫声四起，逃跑躲避四下慌乱不已。
　　“走。”叶皓骞不做停留，拉起她往狭窄黑暗的弄堂里跑。
　　知晰穿着两三公分高的小漆皮鞋，踏在高低不平的青石地砖路上磕磕碰碰，一步步都像踩在浮云上，几次要跌下都让叶皓骞给扶住。
　　忽然叶皓骞在前头猛的停住，知晰一头撞上他的背，砸得鼻尖生疼。忽然腰间一紧，叶皓骞抱住她眼明手快迅捷地躲进弄堂小道的暗处。
　　知晰也听见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心脏也像停止了一般。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消失了，她发现自己缩在叶皓骞怀里，于是尴尬万分，轻声问：“他们都走了吗？”
　　她话音刚落，叶皓骞本来警惕地探视外面的眼光回收，犀利地瞪了她一眼，虽在暗中知晰却能感觉到他眼神的寒意，不由打了个寒噤。
　　脚步声再次响起，知晰抖得更厉害，双手紧紧无捂住生怕控制不住自己会喊出声来。叶皓骞掌着她的后脑勺把她按在自己胸前，她急促恐惧的呼吸和颤抖的身体像只受到极度惊吓的小兽，缩在他怀里不安地颤动。
　　远处又响起几声零落的枪声，听起来隔得很远，每响一声她就厉害地抖一下。叶皓骞低头看着她，露出意思苦笑，还是紧紧地抱着她。
　　过了仿若一个世纪那么长，周围安静得像是半夜睡梦中，叶皓骞轻轻推开她，说：“好了 ，没事了，我们回去。”
　　知晰垂首点头，跟着他小心翼翼地离开暗处。弄堂口有明火的光亮，她有些怕，叶皓骞攥紧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别怕，是自己人。”

　　外面全是军队的人，荷枪实弹，为首的副官看见他们出来，紧张的脸立即松懈下来，“啪”的一声立正行礼：“司令，反贼打死四个活捉五个，没有逃跑。”
　　叶皓骞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备车。知晰听见“打死”忽然心惊肉跳，猛地反抓住叶皓骞的衣袖，眼神急切，带着未退的恐慌：“赈卓，赈卓呢？我刚刚明明看见他从前面的车一下，一眨眼就不见了。”
　　叶皓骞微微诧异，没想到她看得这么清楚，他说：“赈卓应该回去了，当时发现有反贼的时候他先注意后头就是你的车，便和我分头离开，他让我带你走，分开那些人的注意力。”
　　副官把车开过来，叶皓骞说：“我送你回去，可能赈卓也到家了。”

　　一路忐忑回到熙园，熙园内外已经布满守卫的重兵，灯火通明，他们过了两重关卡才进到去。知晰下了车赶紧跑回家里，打开门，家里人都齐了，许昇坐在沙发上沉闷地抽着眼，脸色昏沉，许夫人看见知晰回来，立即起身迎过去抓住她的手，担心地说：“怎样？孩子，没伤到吧？”她看见后面跟着的叶皓骞，他后面除了副官，空无一人，问道：“赈卓呢？”
　　知晰诧然，环视屋内，叶赈君和莫氏都走过来，还有许昇的两位姨太太，家里人都齐了，独独不见叶赈卓。
　　她回过身去，盯着叶皓骞：“你说过他已经回来的。”
　　叶皓骞无奈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说可能。”
　　知晰猛地一恍，脑袋空白一片，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幸而莫氏在一旁扶住她，叶皓骞看着她瞬息泛白的脸，担心地伸出手，却僵在半空，无声无息地垂下。

　　彼时外面响起汽车声，有兵跑进来通报：“报告将军，二公子回来了。”
　　许昇霍然起身，雷厉风行地走过来，叶赈卓走进屋，他的右手臂全被血燃尽了，手看起来有擦拭过，但依然留着血迹。他淡黄色的大衣血迹斑斑，有些地方干了，映出黑红色，看起来触目惊心。
　　许夫人差点昏过去，莫氏也惊叫一声，只有知晰像被刀砍了一口，不知道疼，浑身麻痹，喉咙像塞了块硬物，嘴唇微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圆瞠的杏眸满是绝望和恐慌。
　　许夫人冲过去抓住儿子的衣襟，焦急得快疯掉：“怎么那么多血？你怎么了？”
　　叶赈卓笑笑：“没事，这些不是我的血，那人缠上我了，没办法只好用蛮劲解决。”他说得风轻云淡，好似真的没事一般，但许夫人要看他的手臂，叶赈卓忽然微微蹙眉，他的表情躲不过许夫人的眼，后面跟着的高叔说：“二公子也受伤了，被划了一刀。”
　　“还不赶紧叫医生！”许昇忽然愤怒地吼道，大掌一挥把旁边的青瓷花瓶扫落在地上，哗啦一声五分四裂。

　　叶赈卓忽然抬起眼，视线穿过所有人的肩膀看见站在最末尾的知晰，她一脸惊恐未尽的神色，脸色苍白，一双眼茫然无措，她对上他的眼神，除了恐惧，什么都表达不出来，她想走过去，无奈根本无法移动双腿，只有远远望着他，隔着这么些人，却像隔了几重山水。
　　医生来了，正要给叶赈卓包扎，他回头对莫氏说：“嫂子，你先带知晰上去。”
　　莫氏点点头，拉着僵硬不动的知晰一步步的上楼。回到卧室她一声不吭地做在床沿，双眼死死地盯着暗棕色的木质地板，想要生生剜出一个洞来。
　　莫氏见她不说话，忙安慰她：“没事的，二公子不过是受了点伤，不碍事的，你别想太多。”
　　良久，知晰抬起头，双眸如浓雾萦绕夜里的墨黑，看不见半点星辰的光亮，迷茫无措，她的声音微微发抖：“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实在不该想那么多，我恨我自己疑心他，就算真有什么又有怎样？我很害怕，我真的怕。”说完便哭了出来。
　　莫氏听不懂的她的话，以为是被吓到了胡言乱语，于是抱着她轻抚她的背，像哄孩子那样：“你要哭就哭吧，哭出来舒服些。”
　　知晰哭了，簌簌的掉泪，只是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子因抽噎发抖得厉害，莫氏叹了口气，心想难为着新进门的妯娌遇见这种事，当她渐对这种时而不定的危机感到麻木的时候，新人才学会去接受。

　　裘妈也回来了，她伺候知晰沐浴过后，和莫氏一直在房里陪着她，她也不说话，莫氏和裘妈一话一句地搭着，只沉得房里更是苍寂。家仆过来传话，说叶赈卓包扎好了伤口，许昇和许夫人要回联山官邸，莫氏便道别了，知晰出来送到楼梯处莫氏便让她别再下来。
　　等汽车声都消失殆尽，她还怔怔站在那里望着楼下空旷的大厅。高叔走过，她问：“赈卓呢？”
　　高叔抬头见是她，行了个礼，回答说：“二公子在书房，还和叶司令在谈话。”
　　她点点头，重新回到房间，心里繁杂，自然坐立不安。

　　她本来喝了些酒，又因一度惊吓现在透支了体力，累得不行，但她不敢睡，但她不知道他今晚是否会上来。
　　斜躺在贵妃椅上几乎寐着了，朦胧中感觉有熟悉的气息靠近，她猛地睁开眼，叶赈卓的脸近在眼前，清俊英气，每一道线条棱角，处处分明，清晰可见。
　　她鲤鱼打挺一样坐起来，伸开手紧紧地抱住他，脸深深埋在他颈间，她忽如起来的动作让叶赈卓也吃了一惊，他愣了愣，她极少这样主动去亲近他，今日许是受到了惊吓。叶赈卓用未受伤的左手抱紧她，侧首吻她的发鬓，闻到玉兰恬淡的香气。
　　他笑开，轻声说：“你在担心我吗？”
　　知晰不做声，他感觉颈间渗着微凉的湿意，知道她哭了。
　　她说：“我怕你死了。”
　　他失声笑道：“我运气好。”
　　她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我怕你死了我即成了寡妇，年纪轻轻为你守寡，还有谁会要我。”
　　他哈哈笑起来：“我不舍得啊，所以我拼了劲不敢死，就是不想让你守寡。”
　　知晰抬起脸，泪迹斑斑，垂着脸不看他。
　　叶赈卓捧起她的下颔，在她唇上烙下缠绵一吻，微微喘着气，说：“我忽然看见你的车，我就怕，怕他们发现是你，所以我把他们引开，并希望能回来再见到你。”
　　“知晰。”他的声音轻如呵，柔软得像一种蛊惑：“我真没想到我也会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