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花》米饼

10、第十章

　　叶赈卓遇袭一事惊动了粤城，报纸上纷纷刊登了事件，但没人知道他受的伤，只说了许军擒下了多少人，后来经情报局一查，其实谁都猜得出来，正是反动组织的一次精心策划的袭击。
　　叶赈卓最近常下南洋，又和海外有密切的联系，他们断定他在位许军拉拢外国的支持，这次袭击不过是一次试探，并不是真正的要将他置之死地。
　　粤城宵禁一周，知晰也只得呆在熙园，甚至连院子也不能去，到处高级戒备，一点风吹草动都引得人紧张异常。
　　好不容易等到解除禁令，张湘妍便邀她去喝茶，叶赈卓不放心还让几名便衣跟随，和张湘妍见着面，张湘妍还怪异地看着他们，连说话都要遮遮掩掩，颇不自在，知晰便让他们到厢外等。
　　张湘妍靠过去，脸色担忧：“知晰，怪我，那晚不该让他们给你喝酒，我晚些时候知道这件事，都快吓疯了。”
　　知晰笑笑：“这不是没事么，我命大。”
　　张湘妍叹了口气：“这时局动荡得人心惶惶，每隔一会儿不听见枪声仿佛就不自在，这日子什么时候才到头，我倒想念在国外那会儿。”
　　知晰说：“现在哪都去不了，到处都在打仗，就算死，死在自己国家那也感情好。”
　　“呸呸呸。”张湘妍赶紧打住她：“净说些不吉利的。”
　　知晰看着她紧张的模样，禁不住呵呵笑起来。
　　喝了两盏茶，中途知晰要上卫生间，裘妈直跟到门外，知晰见她还想进去里面，便佯装不满，道：“裘妈，难道你还要看着我方便不成？”
　　裘妈尴尬不已，便识趣在外面停住。

　　每个隔间都隔着薄薄的一块木板，知晰正要离开，忽听见外面有女声抱怨的说话声：“你瞧那个徐涣涣，神气个什么劲，听说二公子夫人在玛丽修道院捐了钱她竟也学着做，回来还和咱显摆。”
　　另一把娇俏的女声附和道：“就是啊，我看她的模样就不爽，还以为自己什么货色，难不成想和二公子夫人比？”
　　知晰原本搭在门把上的手顿了顿，又垂下来。
　　女声轻笑：“嚯哟，能比吗？人家二少奶奶可是留过洋的博士，还在公报上登过名的，袁家权势财势雄厚，她一小小梨园女子能比么？传出去可笑话人了。”
　　另一道女声说：“不过就多几分姿色，要是知道她有这股缠绕劲，现在二公子恐怕也后悔莫及了。”
　　她们说着又一阵轻笑，浓重的嘲讽，离开了卫生间。知晰怔在那一动不动，眼珠定定地盯着门把，手心密密地渗着冷汗，直到裘妈在外面等不耐进来唤，她才慢慢地出来。
　　张湘妍见她去一趟卫生间，回来脸色即变得不大好，便早早结束了约会让她回去多加休息。

　　知晰回到熙园，家仆又说修道院的大修女给她来过电话，说今日一批免疫注射药品刚到，要让她去签名。
　　知晰在修道院给孩子成立了一个基金会，表面却是给大修女主持，自然没有人知道这背后真正的持有者便是知晰。
　　到了修道院，大修女早带着几个人在外面迎着，看见知晰显得有些激动。大修女是葡萄牙籍的中葡混血儿，白皮肤蓝眼珠，中文却说得地地道道：“许夫人，于你对修道院的帮助，我们实在感激不尽。”
　　知晰微笑着点点头：“我们进去吧。”
　　待看过药品，和检查过孩子们的食宿，知晰和大修女走到二楼的办公间。知晰看见桌面一本深蓝色的牛皮记事本，大修女打开，用自来水笔在一处地方划了一下，知晰问：“这是什么？”
　　大修女答道：“是账簿，社会人士的捐助和给予都记录在上面。”
　　知晰哦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可不可给我看一下。”
　　大修女笑着把账簿递过去：“自然。”
　　知晰一行行仔细地查看近日来的记录，一只细白葱指慢慢地向下划，终于在“徐涣涣”这一行停住，她看了看，捐助一百块，看起来似意思意思，并不多。
　　大修女见她的视线久久定在那，凑过去一看，随即笑道：“这位徐小姐前些日子捐了一百块钱，刚刚又捐了一百，我还来不及记录上去。”
　　知晰把账簿递回去，问：“她刚刚又来了。”
　　“是啊，估摸现在还没走，瑞秋说她去了三楼的教室。”
　　知晰点点头，待大修女把那笔钱记上，知晰觉得没事打算告辞。经过饭堂，听见里面朗朗读书声，仔细一听却是在朗诵李白的《将进酒》。
　　知晰停下来，又走到里面去，迎面正是修女瑞秋引着一名身着洋装带着花边帽的女子往外走。
　　瑞秋看见她们，走过来问了安，大修女看见那名女子，笑着说：“徐小姐要走了？”
　　知晰一怔，不敢太过，只装作不经意看过去。她大概就是徐涣涣，长得面赛芙蓉，眉目如画，眼角高高吊起，妩媚至极，身姿娇俏有度，袅袅娜娜，不失为一位美人。
　　她亦笑道：“是的。”这声音宛若莺啼，不过浅浅两个字，却伴着千娇百媚，唱戏的人，怎能每一副好嗓子，如她这样，色艺双全。
　　徐涣涣临走时还好奇地瞧了知晰一眼，等她离开，大修女说：“这位便是徐小姐。”随即又露出苦笑：“我不该在她人背后说话，可是，这位徐小姐有些傲气，她第一天来就很冒昧地问我夫人您捐了多少善款。”
　　知晰问：“为什么要问？”
　　大修女摇摇头：“不知道，我只说这是私隐，不能回答。哦，圣母，原谅我。”大修女做了个十字架的手势，双手交握并在胸前，忏悔着自己的失言。
　　知晰回头，从门外看出去，已看见徐涣涣的身影，她想起早晨听见的对话，她也料得到徐涣涣和叶赈卓之间有什么，但这又怎样，只要不欺凌到她面前，叶赈卓要瞒，就装作让他瞒过去。
　　自从遇袭那件事后，知晰知道自己不能盼望太多，得到感情已经是微茫，专一，那简直是奢侈，她只想平稳安定地生活，就算尔虞我诈。她只希望叶赈卓待她好，待她是他的妻子，那就已经足够了。

　　初六是侄儿满一岁的生辰，因为是老太爷第一个曾孙，四世同堂，他自然欢喜不已，便让家里把酒席摆起来，热热闹闹的，不过也是请了自家人来吃酒。
　　叶赈卓北上协商，知晰还以为他不会回来，可他却在前一晚赶回粤城，知晰担心道：“不是什么紧要的事，你大可不必那么赶。”
　　叶赈卓笑道：“我也是你老太爷半个孙，成婚那么久我都没有怎么陪你回去过，这下我能赶回来就不用拖到第二日。”
　　他说得理所当然，知晰听了心里暖暖的，像兑了温水的蜂蜜，喝下去，又甜又暖。

　　袁府见知晰和叶赈卓一起回来，纷纷都有些惊讶，因为之前鲜少见他们一同回门。知晰到二嫂方萦房里看孩子，那孩子确实讨人喜爱，不怕生，无论谁逗他都咯咯笑个不停。
　　妯娌都在房里了，却迟迟未见二哥上来，知晰只进门时在大堂见过他一面，于是问：“二哥呢？怎么总不见他上来？”
　　妯娌们道：“就是，知行也真是，让萦儿一个在这招呼，好在孩子没哭没闹，要不是真忙不过来。”
　　大伯母正好拎着婢女进来，笑吟吟道：“知行和二公子正在三叔房里说话，咱几个妇人连个孩子都担待不了？”
　　众人笑起来，知晰看向方萦，她坐在孩子的摇床边，神情落寞，双眼无神地看着摇床里张着手依依呀呀的孩子，唇边僵硬地扯着笑，就像吃莲子啃到了莲心，拼命忍住苦，不泄露出来。她好像刚才不是这样的，一谈起二哥，她整个人就无形间黯了下去。

　　吃饭时知晰主动要求抱着孩子下楼，刚上桌众人就拿她开玩笑。大伯的姨娘说：“知晰，看你顶疼小孩，什么时候也怀上一个。”
　　知晰一怔，感觉双颊似浇了热水的烫，旁边的人又附和起哄，她别扭地应两句，说不过，急急向叶赈卓求救，叶赈卓其实一直在看她的反应，见她脸颊如铺了霞光似的流光溢彩，羞涩无措，又有一些恐慌，若那浅开的桃花，盈盈惺惺，玉软花柔。
　　他开口道：“先不焦急，也要等她愿意。”他暗里的意思就是等她答应，不想逼迫她。
　　知晰脑筋一转，连忙应和道：“长房大嫂还未有消息，我既年青，也不急着罢。”
　　大伙儿见她尴尬窘迫，又玩笑了两句才肯放过她。

　　过了晚上九点他们才从袁府出来，叶赈卓喝多了两杯，一路上闭眼仰在座椅背上，知晰喃喃埋怨道：“你不该喝那么多。”
　　他笑笑：“明日无事，今日何不痛快一番。”
　　车子在熙园院外停下，叶赈卓下车时晃了晃，知晰赶紧扶住他，下人识相退开，知晰扶着他往屋里走去。走到院中，叶赈卓忽然停下，反手扣住她的腰把她扯进怀里，就那么样抱着。
　　知晰一愣，看着他整齐的发角，鼻息里都是他淡淡的酒味。她推了他一把推不开，他抱得那样紧。
　　知晰笑道：“你做什么？”
　　叶赈卓像个孩子一样把脸埋在她单薄的颈间，声音喃喃的：“就抱你一下。”
　　知晰哧地笑出声：“做什么这么矫情。”
　　叶赈卓摇摇头，不答话。知晰没法只得让他使着性子，她被他箍在怀里，动弹不得。
　　良久，听见他犹若叹息的声音：“我们要是也能有个孩子那该多好。”
　　知晰还以为他是受到今日方萦的影响，于是捉狭地和他开玩笑：“皇帝不急太监急呀？”
　　叶赈卓顿了顿，扶着她臂膀支起她的身子，深深地看着她。知晰亦回视，她本来还带着笑，但触到他那双深邃的黑眸，黑得如苍穹的夜空，一点星璨也看不见，黑得可怖，黑得窒人，幽幽的如一个漩涡，把她卷进去往无底的深渊里沉。
　　她猛然一凛，莫名有些气短的感觉，慌忙垂下头，夜来风凉，伴着寒意点点从旗袍的裙摆钻进来。
　　她说：“进去吧。”
　　她先走进屋，叶赈卓还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没入从大门透出的光中，直至消失。她一个人走着，徐步上阶梯，他没和她同行，仿佛被人置弃。她依然消瘦，孤独的背影陷在光芒中犹觉落寂。
　　叶赈卓猛然攥紧拳头，紧紧地攥着，拼劲了力量，忽然一下被抽空了力气，手掌慢慢张开。
　　她已经不在了，他还望着那边，直到光线刺得眼睛生疼，依然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