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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世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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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一场急雨刚过,莲池中的莲花风雨过后只剩下了几瓣叶子,有气无力地悬挂着,日头重新又出来了,毒辣的光直直晒着,整个空气中都充满着沉闷的无力感。
屋内,陈嫣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作画,穿着薄薄的淡紫色纱裙,乌黑的瀑发慵懒地斜扎在一起,发间只简单地别了一支银色素钗,美人细眉紧蹙,笔尖迟迟未落,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可能因着长时间俯身弯腰作画的缘故,额间沁出一层薄薄的香汗,在阳光下闪着透亮的光。
美人如画更盛画,孟轩站在外面痴痴地看了一阵,方才回神,疾步跑进屋内,一进门便兴冲冲地搂着陈嫣。
陈嫣早已习惯他这般作为,原以为他囚她在这里,是要她做他的外室,却不知为何,他只是将她养在这里,举止间却从未逾距,这七年来,他几乎每个月都会过来一次,但是每次只是这样轻轻抱着她,再无半分唐突。
果然如往常一般,孟轩抱了一下之后,便很快放开了她,自己坐到了另外一边,边倒茶边和陈嫣说话,言语中颇有喜意,“嫣儿,你知道吗?我这次过来,是有着好消息告诉你。新皇马上就要进城了,佞臣朱贽一党会被彻底铲除,更重要的是,你·····”
只是还没等他说完,便被人突然打断,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厮孟三急匆匆跑过来,站在屋外,似有急事,“伯爷,总管打发人过来寻您,说是京城三品以上大员都要入宫议事。”
孟轩本来正在兴头上却被打断,心头有些恼意。不过想想如今大事未成,要想万无一失,自己还是需得先和宫里那些老东西虚与委蛇,想了想,他走到陈嫣身旁,微微倾下身子,温柔地帮她将耳边的碎发收拢好,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言语中充满柔情,“嫣儿,这些年委屈你了。等我,到时候我一定风风光光,八抬大轿娶你过门。”
陈嫣听了他的话,心中并无波澜。
七年了,很多东西早已经被时间磨平冲淡,尤其是感情。纵然她和孟轩从小定有婚约,但那份年少时的心动早已经随着七年的囚禁烟消云散。
她记得她第一次寻死被丫鬟救下,孟轩急匆匆赶来,朝服也没来得及换,就跪坐在床边,紧紧抱着她,为了激发她求生的意志,他在她耳边发了无数的誓。
“嫣儿,活着才是最重要的,无论什么方式。难道你不愿意亲眼看着杀害你父兄的人偿命吗?”
“嫣儿,你相信我。你一定要活着看你父兄的大仇得报。”
不得不说,孟轩果然了解她,一下便拿捏住了她的软肋,她当然想为父兄报仇,可惜她一个自身难保的弱女子,即使心有不甘,也不能不直视这深宅的束缚。也许,就像孟轩说的那样,要想报仇,她只能仰仗于他。
而孟轩,他年少就负有才名,却因为权势不得不娶了不爱之人,以他的性格,他也必不会白白受人羞辱。因此,他说他帮她,她是信的。
从那之后,她就一直乖乖地呆在这里,一呆就是七年。
不过这晚孟轩并没有回来,大抵事情并不如他想象的那般顺利,因事绊着,他一夜未归。
对于他的去留,陈嫣并不是特别在意,只是清早起这庄子里便开始乱糟糟的,想必应该是孟轩昨个所说的那个新皇进城了。
如今的皇帝周晔昏庸,宠爱贵妃朱氏,信任佞臣朱贽,要不是朱贽,她父兄也不会枉死。想想这般昏庸的皇帝,新皇上位,或许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朝代更迭,倒是常事,打来打去,最苦的莫不过天下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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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跑,听说叛军马上就要进城了。”
“等等,我们先去主子们房间里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
“来不及了,快走吧,听说新皇手下的人可杀人不眨眼。”
“那些东西能费多久功夫呢?这世道没了傍身钱,即使我们侥幸逃出去,又该怎么活下去?”
外面丫鬟们低头交谈,熙熙攘攘,从她们只言片语中,应该是新皇的士兵破城而入了,下人们也趁乱淘点值钱东西赶紧四散逃命去了。
不过外面热热闹闹的,屋内却没有丝毫动静,香炉照常点着,烟气缭绕,陈嫣侧身和衣躺在内间的卧榻上,似是小憩。隔着层层白色的纱帘,仍能看到美人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
“妹妹果真好雅兴,就连姐姐我也不得不佩服你,如今叛军进城,你也这般不慌不忙。”
说话的女子抹着厚厚的浓妆,扎着高高的发髻,珠翠罗裳,华丽无比,却难掩眉眼间的憔悴,身后还跟着一个丫鬟,主仆两人都趾高气昂的,似乎有些得意。
这两人正是陈嫣的堂姐陈妙和她的贴身丫鬟翠柳,这是这位堂姐,在她假死之后,替了自己的婚约嫁给了孟轩,只是看她色厉内苒的样子,再想想孟轩宁折不弯的性格,估计两人也过的不尽如意吧。
陈嫣懒懒抬起眼,美人明明面容灿若桃花,妩媚动人,却独独这双眼眸似沉沉老妇般无波无澜,话语间也皆是讽刺,“生与死,对我而言,有什么区别吗?倒是堂姐你,比我想象中来的要晚,竟是花了七年才找到这里吗?”
楚妙最在乎孟轩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个小贱人,一下被戳到了痛处,很快就怒气冲冲,没了刚来时的嚣张,面目瞬间变得狰狞起来,猛地上前一步动作,因走得急,发髻上别的翠绿步摇也随着动作大幅度摇摆,她用手指着榻上,言语狠戾,“陈嫣,你七年前就该死了,我做梦都没想到那个无情无义的东西居然为你费心至此,一直将你好好藏在这里七年。”
说完她突然哈哈大笑,不过细看下笑中却含着泪,借着衣袖掩饰,她悄悄背过身抹去眼泪,咳了咳嗓子,重新挺直了身子,“不过那又如何,早在七年前你就该死了,不过没关系,我这就送你上路,等他回来,你早已变成冷冰冰一具尸体。我倒要看看,他还怎么和你双宿双飞,哈哈哈。”
“翠柳,白绫拿来。”
说罢,她从身后跟着的丫鬟翠柳手中接过七尺白绫,竟是要自己亲自动手,上前狠狠地勒住了陈嫣的脖子。
陈嫣起初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后面面容竟然表现地平静淡然,在最后生命快要消逝的时候,她眼角终于留下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唇边溢出了一丝微笑,喃喃道,“七年了,终于结束了。”
那一刻,她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兄长。
她自小没了母亲,父亲和兄长常年戍守滇南,父兄不是没想过将她养在滇南,可是滇南到底不如京城繁华,父兄怕委屈了她,也怕日后她在滇南蛮地,以后成婚之后落了婆家口舌,为难她规矩不严。出于种种,父兄不得不忍痛将她一个人放在京城,即使如此,陈嫣心中并不感到孤独,因为她知道父兄一直挂念着她。
“父亲,兄长,嫣儿好想你们啊。“
“嫣儿最是调皮,您可别惯着她。”
“好了,谁不知道你这个兄长最宠她,为满足嫣儿的口腹之欲,竟不惜千里从滇南年年送吃食过去。”
“您这可是嫉妒,嫌弃我抢了嫣儿的欢心。”
陈嫣笑了,似是心有灵验,她真的看见了父亲和兄长,他们真的过来接她了。她想起来,因为她五岁时,兄长返京,给她带过滇南特有的鲜花饼,她随口说了一句好吃。从那之后,兄长每年都要派人从滇南到京城给她送新鲜的吃食。
七年了,实在太久,忘了很多东西,唯有那她那记忆里面的味道,始终挥之不去。即使后来孟轩为了讨她开心,找了很多滇南的名厨,可是始终做不出那个熟悉的味道。
陈嫣艰难地向前伸了伸手,想过去牵住父亲兄长的手,谁知父亲兄长竟像没看见她一般,大踏步向前走了,只剩下她自己一个人。
陈嫣急得不行,可是身子突然像是被束缚住,动弹不得,她只能拼尽全力大声呼喊,“父亲,兄长,等等嫣儿!等等嫣儿!”
只是她的意识却并不由自己控制,渐渐涣散起来,模糊中看见有两个人疾步走进来,前面的那人穿着一身盔甲,身上带着未干的血迹,一脚踢倒了堂姐和翠柳,直奔着她这边,紧紧抱着她的尸体,不住地重复着,“嫣儿,对不起,我来晚了。”
陈嫣的意识已经快要散去,她使劲地想要睁开眼睛,努力地辨认眼前这个抱着她的人是谁,可是这人却被一层模糊的雾气笼罩着,她只能听着那熟悉的声音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
弥留之际,她突然看见一直站在抱着她的男子后面的那个玄衣男子猛地抽出了佩剑,直直地朝着瑟缩在一边的堂姐和翠柳刺去,堂姐和翠柳一声惨叫,便没了气息,只留下地上一滩血迹。
到底没有见过如此直接的杀人场面,陈嫣竟也本能地缩了一下,那玄衣男子却猛然回头,和她直直对视上,更可怕的是,虽然依旧看不清玄衣男子全貌,可是他那冰一般的眼眸居然透过雾气,陈嫣看的清清楚楚,即使只是一瞬,陈嫣便觉整个人冷的刺骨。
一个激灵,陈嫣彻底没了意识。
彩月本来守着小姐睡觉,结果小姐睡着睡着竟然做起了噩梦,梦中似乎是魇着了,竟一直在含糊地说着梦话,额头还不停地冒着冷汗。
彩月焦急地都快哭了,赶忙拧了块湿毛巾,敷在韵宁的额头上,然后将手搭在陈嫣的肩膀上轻轻拍打,喊道,“小姐,小姐,醒醒。”
陈嫣模模糊糊中感到有人在叫她,悠悠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