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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司徒庄园(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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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不同意。威尔特郡(Wiltshire)又不是没有像样的中学,何苦大老远的跑到牛津去。”司徒家的家主司徒仲麟眯着眼半靠在客厅正中的维多利亚式长沙发上,手中把玩着他最心爱的绿泥西瓜紫砂壶。
“这……说起来,附近那些私立学校的确是历史悠久、环境优美,对于一般人家也算是极好的选择了。只是父亲,这些学校的设施虽好,但比起作为学术中心的牛津剑桥来,师资生源都差着一些,您是看着渊儿长大的,自然也知道他自幼聪慧,若是送他进了那些学校读书,岂不是埋没了他?”司徒湛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正襟危坐,拿出他在牛津大学课堂讲学的口才,试图说服那看似随和实则固执的老爷子。
司徒仲麟本是舍不得宝贝孙子小小年纪离家求学,怕他独自在外没有家人照顾吃苦受罪。可如果让渊儿留下,真的如同儿子说的那样耽误了前程,那可如何是好?
老爷子态度微微有些动摇,面上不动声色,右手拇指却在紫砂壶壁上来回摩挲。
司徒湛偷眼看向父亲,发现了对方的小动作,于是更加卖力的鼓吹起自己的计划:“那莫德林学院中学(Magdalen College School)是全英国数一数二的学校,教出来的学生几乎全都考上了世界一流的大学,待到毕业便是全世界顶尖的人才。我也是查了不少资料才给渊儿选了这么一所学校,说起来还不都是为了孩子的日后打算么?”
“这学校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么好,能让渊儿学到些真本事,我这老头子也不是不讲理,有怎么会横加干涉?”司徒仲麟举起手中的西瓜壶抿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才继续说道,“只是渊儿从小在这司徒庄园长大,骤然离了家肯定难以适应。我看这样,你去看看那学校附近有没有环境清幽的地方,买个合适读书做学问的小楼安置渊儿。我呢?从家里挑两个人送过去照看他的起居。这样一来渊儿他不至于生活的艰难,我跟你母亲在家里也不至于太过惦记。”
司徒湛面露难色,道:“父亲,人家是全日制寄宿学校,就是英国亲王入学,照规矩都得在学校里吃住。我们……”
“规矩?”司徒仲麟半眯着的眼睛陡然睁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过就是个住不住校的问题,哪里就能那么困难?反正我的话说在前头,让渊儿去那什么莫德林学校读书可以,住校吃苦那是绝不可能的。”
“父亲,那学校从五百年前开始便是全英国最好的贵族学校,生活条件绝不像您想的那样艰苦,说不定吃穿用度比这咱们家还要好上几分呢……”
“好个屁!”司徒仲麟怒气冲冲的打断儿子的解释,“别的不说,就这三餐便是问题。英国蛮子根本认不清什么是好东西,生牛肉土豆泥的都当成是宝贝,让我孙子天天吃这些东西,吃出个好歹的,你们谁负责?”
“……父亲。这英国人几百年了就是这样的饮食传统,虽说味道不佳,也不至于吃出什么问题吧。”
“哼。倒是说的好听,那你怎么不天天吃这些?怎么还养着中国厨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天天嚼着中华美食,怎么就舍得让你儿子受苦?”
“我……”司徒湛憋得满面通红,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父亲,我们是要送渊儿去读书,又不是让他去度假。孟子也说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他要是生活过于安逸,又怎么塌下心来做学问呢?”
“你这是诡辩。是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连最基本的衣食都没有,还读得什么书?何况,我的孙子我还不知道?渊儿根本不是那种生性浮躁、耽于享乐的孩子。”
司徒湛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便又被打断。
只见司徒仲麟又喝了口茶,顺了顺气,接着说道:“这样说起来,我是更不放心将渊儿放在那什么莫德林学校了。这附近跟渊儿同龄的英国孩子我也算见过不少,愚笨怯懦的我也懒得说,便是稍稍聪明些的,也都或是幼稚、或是鲁莽、或是狂傲,就没碰见一个像我们渊儿这样敦敏好学的。与其让渊儿跟这群人成了同学,我倒是宁可请几个先生单独教他。”
“那怎么行?”司徒湛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当代西式教育最突出的优点就是同学之间能够自由交流、探讨,就是这样科技才得以发展,学问才得以增益。倘或都像中国古代那样结庐而居、埋头苦读,一个个固步自封、敝帚自珍,那些清末时穷困潦倒而死的腐儒就是榜样……”
“啪——”
“放肆!”司徒仲麟此番真的动怒了,手中一直握着的茶壶被重重摔到地上,粉身碎骨。
“反了你了!”老爷子指着司徒湛的鼻子痛骂,“崇洋媚外的东西,你怎么就没投胎到那些洋鬼子家里去。”
“我……”
“你什么你?不过是在洋人的学校里教了两年书就开始数典忘祖了?你可别忘了,要不是你小的时候被我逼着苦读中国的经典、历史,你司徒湛能有今日的成就?恐怕是是跟那些洋鬼子一样,过了而立之年仍旧连九九乘法表都背不全吧!”
司徒湛被训得不敢抬头。
司徒老爷子冷笑两声,习惯性的伸手去摸茶壶,这时才注意到满地的碎片,眼中透出懊恼心疼的神色。
司徒夫人在儿媳妇的陪同下来到起居室,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碎了一地的正宗宜兴绿泥紫砂壶。再看那父子俩,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的僵直的坐在沙发上,谁也不理谁。
“哎呀呀,这是干什么呢?大过年的,又是吵架又是摔东西,你们多大的人了,简直是越活越回去了。”司徒夫人绕过地上那一堆碎片,走到司徒老爷子身边坐下,伸手在他背上轻抚着替他顺气。
“还不都是你儿子?真是气死我了。”司徒老爷子瞪了儿子一眼,口里咕哝着道。
司徒夫人见他不依不饶,怕两人再闹腾起来,忙趁儿子儿媳不注意时伸手在老爷子后腰上掐了一把。
司徒仲麟不敢喊疼,委屈的瞥向自己的夫人,不再说话。
司徒少夫人向前两步走到丈夫身边,看看司徒湛,再看看公婆,似是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司徒湛本来满心郁闷,但抬头看见自己的洋媳妇满脸迷茫,天蓝的眼睛里透着担心的样子却忍不住扑哧的笑出声来。
司徒仲麟以为儿子是在笑自己,立刻横眉怒目的就要加以训斥。只是司徒夫人的纤纤玉手更快一步,老爷子闷哼一声再度沉默。
司徒湛看见父亲被母亲管住,心底暗笑,脸上却一本正经的解释道:“母亲,父亲他只是不小心摔了心爱的茶壶,心里不太舒坦。何况父亲教训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就是声音洪亮些、语气激昂些,怎么能说是吵架呢?”
司徒少夫人看看身边风度翩翩侃侃而谈的丈夫,看看和蔼端庄微笑着的婆婆,再看看面容严峻一眼不发的公公,最后将目光转移到了满地的茶壶碎片上。
“Reparo!”绿泥西瓜壶立即恢复原状,里面泼出去的茶叶和水也从地毯上析出飞入了壶中。司徒少夫人指挥着茶壶飞到司徒老爷的面前,用蹩脚的中文说:“父亲,请您不要生气了,Jason说生气对肝脏非常不好的。而且我已经把茶壶修好了,所以您不需要生气了。”
司徒仲麟被儿媳这番话说得哭笑不得,伸手抄过停在半空中的茶壶,恶声恶气的冲着儿子道:“瞧瞧你媳妇,比你懂事多了。”说罢站起来转身上楼去了。
司徒夫人则是冲着儿子儿媳微笑着点点头,从容不迫的走出了起居室。
“Jason,我做错了什么吗?”司徒少夫人困惑的眨着眼睛,歪头问向自己的丈夫。
司徒湛坏笑着在妻子的脸颊上偷了个吻,说:“没有,Amy,亲爱的,你做的非常好。”
“是吗?”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