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殷墟》宇文沃野

3、第三章 流落海上

　　“雪人？”陈未眼前出现了白衣少年侧身而坐的身影，陈未重新闭上眼睛。一阵腥臭扑鼻而来，陈未骤然清醒，睁开眼坐了起来，眼前除了白衣少年，还有林发达等七人挤在一个狭小阴暗的房间里。各人均灰头土脸，浑身污渍，其中有不认识的四人衣衫褴褛，像是乞丐。白衣少年仍是席地而坐，沉默不语，林发达却骂骂洌洌不止。
　　“恭喜这位，你三生有幸今天跟达爷我一起坐牢了。”林发达发现陈未醒了打趣道。陈未仍满脸惊愕，不愿相信眼前景象。
　　“说不定你还能有幸跟达爷我一起被卖到沙巴的矿场去当猪仔，你准备好叩头感谢你十八辈祖先吧。”林发达前言不搭后语，几乎要精神错乱。
　　陈未定了定神，向众人问明情势，原来这里是一船海船的船舱监牢，牢里众人都是被抓上船的猪仔。陈未心情坠入深渊，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出远门，却遇到这样的劫难。如今被困在这船底大牢里，恐怕插翅也难飞了，难道真要去天涯海角做一辈子苦工？
　　陈未越想越懊恼，不免哀声叹气。这时吵吵嚷嚷的林发达却越来越激动，后来竟然大哭起来，哭声毫不隐忍修饰，整个人双手抱头伏在地上哭的发抖。听到这两岁小孩般的哭声，陈未感到很滑稽，而后又触景伤情，下意识的走了过去，右手在林发达的后背上轻拍了数下。
　　林发达大吃一惊，一个转身附带着后退一步跌坐在地上，梨花带雨的脸上带着愤怒：“你干什么？！”
　　陈未右手还举在半空，尴尬笑道：“刚刚看兄台哭得伤心，好心来宽慰一番，没别的意思，兄台别多心。”
　　林发达道：“爷的□□十六岁以后就只有小漓院的女仔能摸，其他人可摸不得。”
　　“是，小弟我鲁莽了，不过我不是坏人。现如今大家同病相怜，不如交个朋友，以后有个照应。”
　　“照不照应有用吗？你有办法让我离开这里吗？”
　　陈未道：“暂时没有，不过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
　　林发达道：“只要你能让我离开这地方回家，你不仅是我的朋友，还是我的亲祖宗！我会把你供在我家祠堂里，好酒好肉好香伺候着，哥儿能走的时候可一定要带上小弟我。”
　　陈未道：“在这里大家都是一根蝇上的蚂蚱，相互关照那是自然的。在下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姓陈单名一个未字，未卜先知的未，不知兄台姓名？”
　　“我叫林发达，家里开了河阳镇最大的鱼行，闽东闽北的大户想要买海鱼都得来我家。话说昨晚我还在春风楼见过你。”林发达大声道。
　　陈未与林发达又聊了约莫一刻钟，互报了年纪，原来林发达与陈未同岁，都刚过二十，林发达小两个月。两人又聊了些福州风物，林发达逐渐把话题转向了小漓院的“女仔”，期间乞丐们也偶尔插话。陈未有意无意撩拨白衣少年说话，但是白衣少年脸朝外坐着，显得闷闷不乐，不愿答理众人。
　　等到有看守来给众人送饮食，牢里才重新躁动起来。白衣少年突然站起，拉起看守衣襟，怒目而视，大声道：“你们这些歹人，公然掳人，眼中可有大明王法。”看守甩开他的手，笑道:“你可知这是哪里海船的船舱底下可没什么大明王法，你可小心喽，死在矿场里还能给你留个全尸，死在船上就只能扔到海里喂鱼了。”白衣少年目视前方，慢慢说道：“那你们把我喂鱼吧。”
　　看守不再理会，避开他的目光，转身给众人分发水和食物。水和食物均人手一份，不过是些谷糠点缀两片豆芽。陈未食难下咽，将食物给了他人。
　　白衣少年则不言不语，面向陈未，背向众人躺在稻草上，说话间竟流下泪来。陈未心想这少年也甚是可怜，明明是熟读圣贤书之人，自视甚高，这些人贩子却只看中了他的皮囊，要和各色人等一起被抓去做苦力，上天也确是待人平等。
　　数日后，牢里各人混得熟了，陈未终于与白衣少年搭上话。原来白衣少年姓李单名一个仓字，年二十一，为汀州当地没落士族，自小父母双亡，由祖父抚养成人。六月末出发到福州府乡试，不料在长乐县遭遇海难，行李遗失，只身上岸，没想到昨晚在河阳镇九里梅林遇到强盗被掳上船。三人相依为命，只是船上的日子并不好过，每日吃糠咽菜，地方狭小，各人百无聊赖。
　　两月后，众人对于逃出监牢逐渐心灰意冷，虽在舱底却也能感到大船在海中急驶，陈未心想此刻怕已经离大明国土不知几千里。只有李仓仍每日如常默读文章，不时也教授众人写字，即使如林发达这等不学无术之人，也只能听书写字打发时间。
　　一日清晨，涛声汩汩，甲板上传来的吵杂声越来越大。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众人感觉整个世界猛的一震，牢里各人大多被抛到了墙上，林发达的大脸结结实实拍到墙板上，撞得眼冒金星。半炷香后，船上稍安定，但仍有小幅的晃动。陈未心内忐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过了半个时辰，在一阵喊打喊杀声、火铳声和金属碰撞声过后，终于有一队大明官军装扮的兵士闯到船舱，对各人一顿盘问后将众人带到甲板。此时甲板上已经横七竖八的躺了二三十具尸体，船上满目疮痍，到处是血。海船漂荡，各种杂物散落在海面上。隔着一里外，能看见一前一后两艘旌旗招展的大海船。
　　在甲板上清点了人数后，一个披红甲的军士告诉众人来船是三宝太监船队的两艘探海船——福星号和飞鱼号，刚刚打垮了一伙贼人，顺便解救了陈未等人。现在要把人带到官船上安顿。牢里众人被坠下舢板，划向大船中的一艘。
　　那两艘大船在海中威风凛凛，从舢板上望去，每艘船都像一座海山，船上有楼，楼上有树。陈未估计，那船都长过三十丈，横宽约十七八丈。舢板靠近大船，船头上写着大大的隶书“福星”二字，船弦各处画着海鱼、波浪、老虎的彩绘纹饰，栩栩如生。舢板被吊上福星号，甲板呈亮黄色，宽阔平整，熠熠生辉，甲板上有四个桅杆，高耸入云，竹帆吃风呼呼巨响。
　　甲板上列了两队兵士，一个高冠华衣的老者在兵士面前说话。见众人吊上甲板，转向陈未等人，自报了身份，并宽慰众人。原来老者姓名阮禾，为三宝太监麾下马船福星号、飞鱼号主事，手下船工三百，随船大明水师游击营官兵二百七十人。马船司职在未知海上探察海情，此刻两船驶离占城五日，已远离三宝太监大部船队。
　　阮禾又指示军士收集各人的旧衣，要求众人换上船工的干净短衣。随后乞丐等人被带去了艏楼，陈未、李仓和林发达被带去了艉楼。一名兵士指引三人上了艉楼二楼，一直走到二楼最里面的房间，敲开红色双开的紫檀木门，一个长须长衫的中年人请三人坐下并斟酒倒茶。李仓身着短装却仍正襟危坐，而林发达看到有酒有茶，双眼放光，只是看到陈未一直向他使眼色才老老实实坐着。
　　三人刚坐定，阮禾柱着一个黑色麒麟头拐杖缓慢走了出来，道：“三位少年相貌不凡，一看就是书香子弟，只不过恰逢落难海上，今日可助各位少年一臂之力，也算是老朽三生有幸。各位受苦了，请饮簿茶淡酒一杯解解困乏。”
　　阮禾言语友善温和，三人如沐春风，各饮了一杯红茶，
　　入口即感觉甘甜无比，颇有南洋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