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世界的模样（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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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记得能看见这世界的色彩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明丽。走在路上，听自行车按铃——“滴滴滴”；一步一步踩在实地上——“哒哒哒”；蹲着的汉子咂着嘴抽烟——“叭叭叭”。谁能想到，生活，这首看似没有尽头的歌儿会在我这叫停。
到医院，他轻轻解开我的安全带，说：“到了，慢点下车。”
我回过神，摸到车把打开，刚下去就有风灌进来，让我冷得一颤。
“别多想，只是检查检查。”
我点点头，没走几步，肩膀很快感受到一件大衣的温暖。手覆上去的时候，还摸到有软软的短短的绒毛。
“天气转凉了，医院里更冷。”
“谢谢......”
又走了会，披我身上的大衣右边袖子被人轻轻拽了拽。
“到大厅了，我拉着你走。”
他握住右边袖管，我跟着他的步子挪动，一直低着头。
路上碰见他同事，那些人叫他的声音很响亮，像在我耳边埋的地雷“轰轰”炸起来，很不舒服。我想快些走，但实在不太礼貌。原想他们要聊很久，他却同那些人只寒暄几句便说：“我还有事，回见吧。”
我紧跟他走到一个房间，那里还有一个人。
进去站会，我就听见那人好像拍了拍医生的肩，说话的声音感觉这人壮实如牛：“嘿！任主任，任主，哎你这姓加上刚晋的职位简直太拗口了，我还是叫你任哥吧！诶，今儿来检查的是他吗？”
医生也姓任？会不会......我抢先否定了，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我还不习惯自然地回答别人，医生帮我说了：“是的。大阳，拜托你了。”
同那些铁家伙打完交道，眼睛有些疲劳，我被扶到椅子上坐下来，闭眼睁眼反反复复了几遍，才渐渐舒缓过来。有人坐到我身边，传来医生的声音。
“怎么样？”
“还好，就是，眼睛有点酸。”
“是这样，你不用担心，过会儿就好了。”
“嗯。”
“晚点时候出结果，我去帮你拿。你在这好好休息，一会我再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麻烦了，”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麻烦别人太多，心里不好受，“我自己也可以的，这里我走熟了。”
说完我就听见他轻声笑了。
“你笑什么？”
“你知道这是在哪儿吗？”
我摇摇头，然后他就起身，随即有拉上帘子的声音。
“这里是我工作午睡的地方，离我的办公桌就几米远，中间隔了这层帘子，好遮住阳光，睡得香。”
“我听明白了......但是，这个和我自己回去有什么......”
“也就是说，”他的声音越来越远，直到一个点上就不再减弱了，“你呢好好休息，我可是会看着你的。趁现在睡个午觉吧，还剩一点工作，很快就完事。别想偷溜回去哦。”
“你为什么......”
“嘘——我要工作了。”
我很恼火地苦笑，这人真是奇奇怪怪。
既然如此，我也打消了自己回去的念头，伸手摸了摸身下的椅子，那果然是一张小小的单人床，上面的被褥还有阳光的温热，似乎是刚被太阳晒过的。
我慢慢躺下去，后脑刚好搭在枕头上，本来只想躺躺，睡意却渐渐上来了。
梦中我走在一片绿草地上，耳边有绿蝈蝈的叫声，潺潺溪河的跃动，眼前的世界被五颜六色交织，聚合，然后消散，脚下的地变幻成了白净的一片，刚才的色彩全冲上天，融入了乳白的云。
我往前走，我往前跑，我大叫，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像疯子看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把我当做疯子来看。
很快地，我跑进了一户人家的房子里，进门就看见客厅收拾得很整齐，茶几上还有一盘水果，很新鲜的样子。我环顾四周，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继续往前，往前，往前......在轻轻推开连通后院的门之后，满园春色在我眼睛里挥笔作画：有鸟扑扇翅膀，有树延展枝蔓，有虫儿躲在草里，有白色的狂风也刮不烂的栅栏......我绕着后院走了一遍又一遍，感动得想哭，却流不出一滴泪。
我蹲下来看花，这时候，身后有人穿拖鞋走路的脚步声。
回过头看去，我很惊愕，慢慢站起来。
“老师......你为什么要走。”
那人满眼都充斥着悲伤，似乎在极力憋着眼泪，就快要哭出来。
“阿染？阿染......阿染！”
我突然惊醒，睁开眼，瞬间就被浓浓的黑暗裹住。
风带动帘子扬来扬去，触到我手背的时候，我刚站起来，想出去看看，却正和走进来的医生撞个正着。
“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
“没有，我......”
是啊，我在想些什么？我怎么了......等等，那个孩子！我想起了那个孩子。
“是不是眼睛又疼了？还是其他地方不舒服？”
我愣了，然后摇摇头，勉强朝他笑了笑。
“都没有，只是想到了一个人。”
在车上，他放着歌儿，似乎是一首很老的歌了，旋律在我耳边荡啊荡，我放松下来，舒服地闭上眼，靠在座上，随着车的引擎声和歌声慢慢又打起瞌睡。
这次却没有做梦，因为有其他声音突然把我吵醒了。
“医生，那是什么？”
我醒来，对那个声音很好奇，就问医生。
“啊，是烟花，放烟花了。”
烟花？我仔细听听，确实是烟花，可城里不是早就禁放烟花爆竹了吗？
“我们离他们好近......是一对新人结婚了，放烟花估计是向相关机构申请了吧。”
我把脸贴到窗子上，睁大了空洞洞的俩眼珠子，想看看那喜庆的场景。我也特向往能有个伴儿，得一长长久久的陪伴。不过想想自己身体的残缺情况，扭过头小声自嘲：“我这样，还想要什么伴儿，就单着吧。”
“你没有女，朋友吗？”
“这，不实际啊。”
“为什么？因为眼睛吗？”
“是啊。”
他不说话了，沉默接过了话茬，车里气氛就很尴尬。
“不过呢，”为了不那么尴尬，我又补充说，“一个人也没什么不好。”
“也对。”他附和道，赞同我的说法。
把我送到家门以后，他说：“到这我也就放心了，先走了。好好休息吧，下次复查我再过来接你去医院。”
“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我那是顺路啊，哪儿麻烦了。”他笑了，“好了，快回去吧，楼道里也不暖和。”
“嗯，再见。”
“肯定。”
我刚把钥匙插进锁眼里，竟听见他在身后叫我的名字。
“程墨。”
不知为什么，我回过头的时候，两个全然不相干的人的影子仿若慢慢重合到了一起。
“其实，我们的世界是一样的。一切都没有你想的那么糟，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
说完他就走了，皮鞋踏地的声音一直到进了电梯才消失。我也转开了家门。
伏在阳台栏杆上的时候，我给齐叔打完电话报了平安就关上手机，把身心都投进了微凉的夜色。
放松下来后我半躺到阳台上的藤椅上，手指仔细摸摸盲人专用的手表，报时的女音蹦出来：“现在是北京时间九点二十一分。”
这么晚了啊，我微微睁眼，想了想医生刚刚说的话，但更多的还是想再看看从前的那个世界，那栋房子，那个小院子和那个孩子。
这么久了，你肯定也完成了自己的梦想，成家立业了吧......阿染。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世界的模样（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