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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朋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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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那个老古板领他来我们家的时候,汤姆正在电视上追杰瑞,却老是追不上。
我现在还记得当时我有多气他们占用我仅有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来规划我今后的安排,但迫于父亲的威严和妈妈的劝导,我只能憋着不说,到那个新来的面前站好听他自我介绍。
“你好哇!我叫程墨。”他的声音多好听,唱歌的话应该会挺不错,可惜我的视线往上,除开一身死板的校服,他鼻梁上纯黑老年式眼镜儿可让我一下打消了他去唱歌的念头。这家伙,我想,干啥也不可能去唱歌!
我还等着他怎么个介绍法呢,他倒傻站在那儿,不说下去了。
“今天开始,以后他就是你的教习老师了,要听话。”父亲说完就和妈妈出门工作去了。
他东张西望了几下,又看了看我,一手扶住他带来的土到掉渣的大口皮箱,褐色的,另一只手用食指指了指靠我右后方的房门。
“我是住那儿吗?”他笑着问我。
这人倒还清奇,竟都不讨好讨好我,他那张笑脸就只有询问的意思,礼貌得我不怎么想刁难他,于是我让开路,昂头说:“没错,妈妈给你收拾的。”
听了我话,他似乎有些难为情地慢慢躁红了脸,抬手扶了扶镜框,转而微微笑了,点点头转开门进去。
在他收拾的时候,我蹦回沙发上继续把电视打开来看。
哪怕过了休息时间我也要看,哼!谁让他们占了我的时间,我也要占回来!
他好像只把箱子搁到里面没有收拾似的,因为我刚打开来电视,他就出来在不远处站住不动了。我想可不能叫他知道我在上课时间偷玩告发给我父亲,于是他走过来的时候我平和地说:“休息时间到了?好吧上课吧。”
“不,没有,还早。你再看会儿电视吧。”他仍是那张笑脸,说完他就到我左边坐下来,离我就半个屁股的距离,他坐下的时候手碰到了我的手。
我按到猫和老鼠的续播,身体不自觉地朝右边挪了挪。
从小我就不喜与人接触,除了小时候我爸我妈我姥儿抱过我还不哭以外,长这么大以来就只有他们仨可以碰我了。其他的任何人碰着我都莫名地掉一身儿鸡皮疙瘩,有时候还会哭。
当时被碰着还没什么感觉,挪到右边的时候眼泪就开始酝酿,没一会儿我就再憋不住,“哇哇”哭了出来,右手抱了左胳膊就在沙发上乱滚,混蛋地叫喊:“呜哇!我要,我要妈妈!妈妈呜呜呜......”
他被我这一下吓得不轻,急急起来想抱住我:“怎么,怎么啦这是?”
我滚到沙发最里面的一角,朝他吼:“走开!走开啊!别碰我,呜哇——”
后来他实在没法儿,就打电话给我爸妈,我这才在他们回来以后被父亲一瞪就扑到妈妈怀里不敢哭了,却还吭哧着不满。
“见笑了。”父亲望了我一眼,“他自小有些敏感于肢体接触,可受惊了?”
“啊啊,没有没有,没事的......倒是麻烦您们了。”他扶了扶镜框,朝我父亲点点头,又看了我母亲一眼。母亲是很和蔼的好妈妈,她也笑了,蹲下来安慰我,拍拍我背,很快我就忘了这事。
他们出门前,父亲又看了我一眼,我被盯得一颤,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了靠他们走了以后,,门关上了我就又成了小国王了,但却嚣张不起来。
“要上课了吗?”我装出一副可怜讨喜的模样给他看,两只手捏到一起扭啊扭的,“我可以......再看一会儿吗?”他这时候态度却很强硬了,笑说:“不可以。”
我半逼迫半不就地坐了一下午,总算熬过了今天的噩梦。
在我理所当然瘫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他望我笑笑,转身就进了卧室,没有关门,“啪啪砰砰”地响起声。
我好奇地暂停了电视,想进他卧室看看,但想到之前的事,别扭劲儿就上来了。父亲说,人活一世,要争口气,我这前脚才跟他闹别扭呢,后脚就去问他在干嘛?也太,太没骨气了吧。
......
两分多钟后,我站到他房门前问:“你在干什么?”
他似乎没被吓到,话说得慢条斯理:“我在收拾房间,你还有四分钟休息时间了哦。”
“我晓得。”
他收拾出的房间规规矩矩,床边儿的桌上和上头嵌在墙里的柜里都摆满了书和本子笔。桌子旁边斜放了扫把撮箕,大概又扫了遍地。衣柜门敞开着,他正抱了一堆衣服准备晾上衣架挂上去,我稍稍偏头,果然,只有黑白灰的色儿。
忙完后他转过身,这次倒吓了一跳:“啊!”
我感到无语,可能因为我一直站在他身后没有吭声的缘由吧。
后来他似乎有意要接近我,我还有点失落,原来他也是跟那些老师差不多的人么。早知道还不如送我回学校读呢。
“听你父亲说,你的名字叫任染?”
“嗯。”
“任染是个好名字,我叫程墨。”
“呃。”
这人真是个愣头青,什么天儿都不会聊。还是让我开了个话题:“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我看他想了很久,才对我说:“读书。”
这天没法聊了!没法聊了!
他来我们家的头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从六岁那年起就没和父母亲睡在一起,父亲说要独立,母亲也有意从小锻炼我。一个人睡着的时候落下了怕黑的毛病,于是我一直开着灯。恰好那晚父母外宿,家里又突然停电,我害怕得全身震颤,缩成小团,抖抖索索地蒙上被子盖住头。我想喊那个人过来,嗓子却叫不出声。
这种恐惧像是被一只黝黑的大手紧紧扼住了脖,快要喘不过气来。
突然间,头顶的床单被人给轻轻拨开,模模糊糊中我听见:“你还好吗?是不是怕黑?”
我使劲点头,快哭出声。他二话不说小心地用被子裹住我往里推推,然后爬上床平躺下。他说:“我陪你,不怕。”
我的枕头旁边已经许久没躺过别人了。
心里恐惧渐渐被冲淡以后,我侧过身,眼光自然就落在他身上。那一头黑发真柔顺,懒懒耷在枕上,好想摸摸看是不是软软的。他没戴眼镜,半张嘴,侧脸有些模糊,看起来唇薄齿白,月光从我身后的窗隙扬扬洒进,扑到他半边脸上,我不得不承认,是个俊小伙。
他双眼的睫毛扑闪几下就撑开来,一脸恍惚地转过头,刚好与我四目相对。他微微笑了笑:“怎么还不睡啊。快睡吧。”
“啊?好。”
然而我假装闭上眼,过会又变态似的看他,一夜没睡。
后来平平淡淡的日子添了几分欢快。那个楞里楞气的老师除了学习,其他什么事都做不好,浇花能将水给溢出来,削土豆能削破手指头,洗个澡也能摔.....就是这么这么蠢的人,竟然让有我有种说不上来的踏实。
慢慢熟识以后,我才明白他接近我,只是为了和我做朋友。
有天下午他正翻着我的课本,问:“补课这么多天了,怎么没见你说过想出去玩?”
“我,我不想出去玩。”
“那你的朋友们呢?可以叫他们到家里玩啊。”
我把下巴抵在手里的沙发抱枕上,看他的脸,想他的问题。
“朋友?我没有朋友。”
他停止了翻书,抬头迎上我的目光,然后一笑。
“所以,你才那么抵触别人接近你,包括碰你吗?”
“也许吧。”
其实我很想告诉他之前那些接近我的老师都是些什么人,他们为了多休息多赚钱,总想着拖时间讲些我明明背得滚瓜烂熟的知识,或者讨好我,我说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也很想告诉他,因为从那天音乐节以后父母申请了让我在家自学,这么久没和同学联系,加上也没多少时间可以出去,别谈交什么朋友了。
但我仍是噎住了这些话,有些难过地低下头。
家里人说,我要努力,考一个名流大学,要像父亲那样优秀,像母亲那样善解人意,要尽可能完美。
他许久没有说话,我也不想开口,两人就那么尴尬地熬到上课,熬到又一个夜晚来临。
我去浴室洗澡前,他刚从里面出来,穿着淡蓝的浴袍,露在外面的只有半截儿脖子,我看都热得慌,于是笑笑,上手轻轻给他往下扯了扯领口。
顿时他愣在原地,我也蒙了。
“咳,老师,那个我去,洗了啊。”
“嗯,嗯。”
刚擦过他,他就轻轻拽住我的衣袖。我回头,听见他的声音很温软。
“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做你的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