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海》瞻仕

12、工作（三）

　　我还没有想清楚他说的话，人就睡着了，第二天起来却是才六点多。
　　这时候，那些人都该去上班了吧。我摸着窗户，探出去半个身子，街上连绵不断的车鸣扰得我头疼。
　　我实在是羡慕他们，甚至有些嫉妒。关好窗户，我回去沙发上坐着，摸到遥控器打开来，声儿还是那么大点儿，同明月走了的那天一样。
　　也不知道放的哪个频道，主持人是男的，叽哩哇啦地说着什么。我扔下遥控器，靠到沙发上想事情，自从变成这般模样，想的事儿比以前多得多。
　　屋子里的空气沉闷地让我快要窒息，想了会儿，我关了电视，深呼吸，回卧室挑来几件儿衣服套上，准备出门走走，透透气，换换心情。
　　关好门，我戴上耳机，放的歌儿是《There For You》，摸进电梯，好像还有一人，轻轻地往后退了一步，鞋底的摩擦声很小。
　　我没搭理那人，到了一楼就走，导盲杖磕在地上“哒哒咔咔”地响。
　　今个儿是个没风没雨的晴朗日子，路上却有些潮气，应该是昨夜下了雨，露水未消。
　　从正阳街一街一号路口出去，左是二号口，右是三号口，我没个打算，随意靠了三号口盲道散步。
　　正走着走着，突然同一个人相撞，我没站稳，松了导盲杖跌到地上。
　　“哎哎，没事儿吧，诶，小伙子？”
　　听声儿是个老奶奶，我很愧疚让她摔了，忙爬起来，也顺带摸到那人相互扶起来站好。
　　“没事，您没事吧？”
　　“实在很抱歉，”我又蹲下去找导盲杖，摸了会儿没碰着，听见老奶奶拍拍我肩。
　　“小伙子，你的吧。”
　　我接过导盲杖，点点头，向她道谢。她突然小声叫了：“你是车上的那个孩子？”
　　车上？我想想，难怪这声儿熟悉，仿佛在哪儿听过......原来她是那个人，那个在车上帮助过我的老奶奶。
　　“我记得您，”我笑笑，“上次的事真的太谢谢您了。”
　　“小事哪用道谢？”
　　耳机已经被我拔了塞进裤兜，我扭扭脖子，听见她好像蹲下去捡什么东西，我这才想起来与她一同被撞倒的时候，还听见了软软的东西摔在地上的闷声。于是我也再蹲下身，一手握住导盲杖，一手伸向那个老奶奶。
　　“您带了什么东西吗？我帮您拿吧。”
　　“不用了孩子，”她轻轻地说，“很快就收拾好啦。”
　　她执意自己拿那些我不清楚的东西，我不太好固执下去，只好捏捏手指，默默跟在她身后。
　　没走几步，她就又说：“我到地方了，你进来坐坐吧？”
　　“可以吗？”
　　“进来吧孩子，这里就我一个人。”
　　听见她这么说，心里的担心仿佛减弱了几分，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只是单单不愿让人瞧见我现在这般落魄模样。想着自己没事可做，去那里坐坐也不是不可，于是我慢慢走上了台阶。
　　我感受到阵阵清香，许多道不清的气味堆积在我鼻尖，浓郁得让我有种昏昏入梦的感觉。好香啊。
　　她朝我伸出来一只手。
　　“来，孩子，我带你进来。这儿摆了太多花儿，你怕是很难放脚。”
　　“花，您是在卖花吗？”
　　“是的，我人老啦，没事儿做就开了这个小花店。”
　　在她的牵引下，我走进去，在一把“吱嘎吱嘎”响的木椅上坐下，深入这个小花店以后，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变得软甜了，身心渐渐放松下来。
　　右手边的桌子上似乎放着一杯热茶，淡淡的茶香与那些花香交缠，让我没喝到茶，舌尖都有点麻麻涩涩的感觉。
　　“店里没备什么吃的，就泡了一壶茶，我去给你拿个纸杯尝尝？”
　　“不，不用麻烦您了。”
　　“你这孩子啊，哪儿又麻烦了。”
　　她放下了那个东西，一会儿就有倒茶的声音传入我耳里。没等多久，一个温热的纸杯就轻轻送到我手上。
　　“谢谢。”
　　我微微点头，把茶举到嘴边，茶香咬住我舌尖，滚下喉咙的时候还有些烫，引得我连连咳嗽。
　　“慢点慢点，”她在离我很近的地方落了座，“孩子，小心烫着。”
　　“见笑，见笑了。”
　　她轻声笑了，与我唠起来最近街上发生的事儿，比如哪里开了家面馆，面煮得挺好吃；上个星期南城小学组织到很远的地方郊游；有人前几日丢了心爱的宠物狗，急得在家家店面都散布寻狗启示......我侧身安静听着，这些新鲜事是真从来没听到过，似乎我也从来没在意过。
　　没想到世界的颜色在我眼前变得单一，却能让我发现这么多新奇，仿佛之前白活了。听她说那些家常，我反倒全身轻松，不觉地咧嘴笑了。
　　我在她店里坐了近一个下午，直到她惊讶的说：“已经六点过了啊，耽误你这么久陪我这老人家，真是不好意思啊孩子。”
　　“没有，呆在这儿我很开心。”
　　“真的？”她似乎有些欣喜，“那可好！今儿有点晚了，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奶奶，我家很近，我记得路，我自己可以的。”
　　听我说完她笑笑，不多说什么了。
　　“那我先回去了，拜拜。”
　　“慢走啊。得空来奶奶这儿坐坐！”
　　“好。”

　　后来找工作的那些天，没事我就顺道儿去她的花店坐坐，聊聊天，喝喝茶，听听风声，弄弄花儿，想想从前。
　　偶尔想起家里那盆三四天还没浇水的满天星，我急急与她道别就跑回去，摸了花洒去喂它个饱，再急急地跑回来，坐到花店的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气，休息好了继续唠嗑。
　　这一切周而复始地循环，似乎已然成了我的习惯。
　　有一天我印象很深，那天是个下雨天，花香被潮气冲淡了些。我收好伞搁在最上面的台阶角落，走进去的时候嗅到一股浓郁的和着茶叶的花香。
　　“奶奶，又熬了桂花茶啊。”
　　“是啊，奶奶给你盛一碗！”
　　奶奶熬的桂花茶总是淡淡茶香交裹桂花香旋成满杯说不上味儿的香气，捧在手上那股香气就袭上我的鼻尖，活脱脱跳了跳，滑下去，然后冲入我体内，悠悠荡荡的让我仿佛飘进了世外桃源。
　　“还是这么好喝！真想和您学学这手艺。”
　　我含下一口茶花水，由衷地感叹。
　　以往这类话我也说的不少，但那天她却说了这么一番话，让我一晚上没睡，更加认真地思考起我的以后。
　　“孩子，这手艺不难，知道的人也多，你若真心愿意学，以后我就来教你做......奶奶见你每天都来我这，是没找着工作吧？孩子，如果你不嫌弃，在没找到喜欢的合适的工作以前，要不来奶奶店儿里吧，奶奶这儿啊正差个好手呐......孩子，你得好好想想了，以后的路不定非要按常规的来走，既然得到了独特的‘眷顾’，就去做独特的事儿吧。总会有人在你身后看你走，或者就站你旁边扶着你，别怕啊，孩子。”
　　慢慢地，明月的建议，医生的承诺和她的话，都闯进我脑子里。它们咋咋呼呼地推崇自己，却都保持着一颗不变的本心，都是为了我好。
　　一直低着头沉思，杯里的热气扑我脸上有些难以呼吸。于是我微微抬头，缓和好情绪以后，开了口。
　　“好，”我顿了顿，笑了，眼角有些涩涩的，“谢谢......”
　　这怕是失明以后，第一次做出这么快的决定吧。
　　走在回家的路上，雨落下的声音好像一首歌，一首刚刚戛然而止却又哼唱起来的令人沉醉的小曲儿。
　　真是熟悉的旋律，叫什么名字呢？我好像忘了，又好像记得。
　　哈，叫生活。

作者有话说

　　感谢阅读，感谢支持，天天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