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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1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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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了“暗堕”这一现象后,那君关注起所有刀剑的行为。好在目前除了小夜左文字,其他刀剑与平时无异。她特别留意了宗三左文字,因为他住进原先“宗三左文字”的住房,而谁也无法百分百确定暗堕的气息是否仍残留在那个房间。况且,他还曾与受到影响的小夜左文字共处一室多日。不过经过几日观察,那君暂且放了心。
没过多久,审神者之间传起那对暗堕刀审的事迹。有人说他们已到达備後;还有人说他们误导审神者,还唆使同个本丸的刀剑自相残杀;更有甚者,传言他们杀死了某个本丸的审神者,间接导致该本丸刀剑集体暗堕并流窜于各个阵地,危害其他审神者及其刀剑。这些是那君从演练场听来的。许多审神者已经接纳了正式上任的那君,演练的时候偶尔和她聊天,正巧聊到这个话题,便说了一些真真假假的消息。那君从未见过完全暗堕的刀剑或审神者,因此对于一些人惶惶不安的样子感到难以理解。她的认知停留在宗三左文字的悲壮自毁,以及作为一名正派的审神者能够净化暗堕气息里。但另一方面,既然严重要自我毁灭,那么完完全全暗堕的刀剑,一定具有不可想象的破坏力。因此,尽管无法想象严重程度,那君也同意不可掉以轻心。
在对暗堕的了解上,那君并不比其他审神者多多少。她又去过政府,也只得到零星的信息。本想为所有出阵刀剑配上御守,但御守只能防止碎刀,不能阻止暗堕的传染,更不要说本丸根本没有那么多御守。不外出这种因噎废食的做法更不可取。她想过随同一起出阵,但一次只能跟随一支队伍,况且战力不足的她说不定反而成了绊足之人。因此目前那君给出的建议——甚至可以说命令——是遇到不对劲的敌人,不要头脑发热鲁莽迎战,而要力求全身而退。
另一方面,那君也调整了队伍部署。原本她安排作战经验相近的刀剑在同一队,现在改为采取旧人带新人的方式,以避免全员新人遭遇异变时无力招架的情况。
“万一遇到暗堕刀,或者审神者,在回来之前,请尽可能从他们身上获取信息。哪怕再少也无妨,因为现在任何关于他们的信息都有价值。”那君告诉她的刀剑。她知道他们不可能那样幸运,避开所有乱窜的暗堕刀。
小夜左文字暂时不被安排出阵。他近些天没有做过噩梦,但尚不确定体内的暗堕气息是否已清除干净。不过大概是觉得没有大碍了,小夜左文字不像以前一样粘在那君身边,往往一觉起来就跑出去,睡觉的时候再回来。每当和歌仙兼定提起这个,她都有点失落。
“我还挺喜欢被他粘着的,明明紧紧跟着不放,却面无表情,还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像个别扭的小弟弟。”
歌仙兼定不禁笑道:“哦呀,难道不是你老对他动手动脚才把人家吓走的吗?”
那君好像真的感到困惑:“我?对他?动手动脚?”
歌仙兼定放了笔,正襟危坐,开始细数起她的“恶行”。而他说的行为,那君完全没想到会被上升到“动手动脚招人嫌”的地步。
“只是摸摸脸,抱抱他,蹭蹭他,也叫‘动手动脚’?!”那君不服气。
“且不说以小夜左文字的性格,本来就不习惯身体接触,他洗完澡你抱着闻这种行为怎么想都非正常人所为吧?”
“就一次……而且是因为那天的香料很好闻,也不知道谁买来的。”
“香料?”
“对啊,就那个淡黄色的像肥皂……呃药膏一样的东西。”
“那个啊,是我偶然寻得的。”
“你买的?”
“某日经过一家店铺,从中传出阵阵清香,便入了去,发现香味来自一种叫‘澡药’的洁身物品。想着这清香令人舒畅,疲惫俱消,顺手买了。”歌仙兼定满意似地对那君笑,“看来是买对了。”
半晌,他又变了脸色:“不对,我是为你而买,怎么给小夜左文字用了去?还令他招致你的胡来。”
“哪里胡来了?而且,他也没说不乐意。”
“那你可曾见他继续用那‘澡药’?”
那君支支吾吾不作答。
歌仙兼定重新提了笔,边写边说:“撇开方才的不谈,这些天他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是时候送回原住处了吧?”
那君呆然注视桌面,说:“我知道。但是我很喜欢他,想他再多陪我几天。”
“莫不是……你把对宗三左文字的感情投射到他身上了?”歌仙兼定问。
感情?
那君不由转过头去看歌仙兼定。
为什么提到这个词?而且他说的……是哪种感情?不知道这个的话,难以轻率回答。
“你指什么?”
闻言,歌仙兼定反而有些困惑:“好比……你对宗三左文字感到愧疚,因此转而疼爱起小夜左文字。”
“为什么?为了补偿的话,不是应当对现在的宗三左文字加倍好吗?”
歌仙兼定想了想,说:“大概是因为……他们对你来说,是不同的。与过去的宗三左文字关系更紧密的是和他同住过的小夜左文字,而不是在荒野发现的新的宗三左文字。前者有回忆,有气息;而后者,不过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新刀。你无法把他们当做同一人。”他顿了一下,盯着她的眼睛,“所以,你才会纹上他的刀纹,以作纪念不是吗?”
那君的心突然剧烈地膨胀,又猛烈收缩。她定定地与他对视,不知为什么,有种被追逼的感觉。
他……想听到什么回答?
几乎无比自然地冒出这个问题,但他的样子,不像有逼问之意。再说,也没必要逼问这种事吧?
而且,他其实说中了。
与现在的宗三左文字相处,她完全生不出当初交杂了敬意和怜惜的心情。他是另一把刀,另一个人,不会对她报以平和的微笑,也不会偷偷前来看望她。就算对他忏悔弥补,也无法安心半分。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小夜左文字格外关心也说不定。
但这样的做法是正确的?错误的?还是没有对错之分,却会产生更加悲剧的后果?她无从知晓,也不知道该如何停止这份想要赎罪的心情。但她想尽力安慰小夜左文字,消除暗堕对他的影响,避免步宗三左文字的后尘。
“主人。”
一声唤,把那君从思考中拉了回来,歌仙兼定又面朝她端坐着了。
“抱歉,请不要想得太严重。依在下愚见,暗堕的产生原因有一部分是‘给予的’超过了‘需要的’,即‘过犹不及’。就好比出于保护目的,您与小夜左文字同住。当保护愿望过于强烈,结果很可能是将他锁于室内,不允许您以外的任何人出入。同样,当以极端消极或极端积极的方式去思考某一问题的时候,也极易让自己陷入狂乱与迷失的状态。您对小夜左文字的溺爱,已经是一种征兆了。”
那君对他的话不知为何感到不快。
“我没有溺爱小夜左文字。我对你们任何人的态度都没有改变,我也没有用极端的方式去思考!”
“在下没有说您走向了极端,只是指出有这样的苗头而已。”
“不过让他多呆几天,怎么算出现苗头?”
“因为您还没放心。的确这是最为保险的做法,多观察些日子确认无事再放他回去。但是什么样的程度才叫‘无事’呢?以您现在的脾气,一定隔几日便要去找小夜左文字确认一番,然后又产生将他接到自己身边的想法吧?”
“我们已经确定他受影响最深,额外担心再正常不过了不是吗?你也不希望他影响更多人吧?”
“我们当然不希望,但是您似乎……过于敏感了。我们不是对自身状况无能为力的刀剑,如果身体出现异常,我们会表达出来。向您表达,或者向同伴表达。小夜左文字信任您,所以才主动提出伴您左右。他一定也相信您同样信任着他。在下毫不怀疑您对我们的赤诚之心,但是现在的您,我不确定是否还能像从前那样成为宗三左文字的支柱。”
那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一阵刺痛从心口传来。
歌仙兼定……否定了她。
又一阵刺痛传来。
他已经感到失望,不想再陪在自己身边了吗?
更深的痛楚由心口蔓延,一阵阵,仿佛千万根针在里面穿来穿去。
歌仙兼定见她露出痛苦的神色,惊觉可能说到她的痛处了,不再多言。他的心中,充满躁动的情绪,到底何时累积的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而显然,刚才他把那君当做了发泄的对象。
即使没有这股莫名躁动的影响,他也会相劝。但平时的他,一定会用更令人接受的说法。更何况,那君现在的做法,算不上过分。
两人沉默不语。
终于,那君开了口:“抱歉,歌仙,请你先……回避一下。”
歌仙兼定顺从地起身,走到门口,停下来背对着她问:“您是否想过,如果从来不知道宗三左文字的存在就好了;如果,没有放他出来,没有给予他希望,就好了?”
那君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缓缓地吐出来。
“我后悔的,从来只是没能及早回应他,没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给予他想要的回答。只是这样而已。”眼泪涌了上来,“如果……如果重新来过,我还是……会把他拉出那个阴暗的房间,还是会让他做近侍……我从不后悔,让他对我产生期待。我懊悔,因为我居然没有回应他的期待。满意了吗?这样的回答,你满意了吗?!”
歌仙兼定一惊,他没打算惹哭她。他想回头,想道歉,但一种宿命般的悲哀笼罩了他。
——为什么无法相互理解呢?
为什么他会产生思想呢?
为什么无法将想法完美地传达给她呢?
为什么会无法接受她的想法,想去争辩、想去否定、甚至无意识地伤害她呢?
为什么……无法相互理解呢?
此时此刻,他忽然回想起在现世经历的种种。
啊,原来——
原来从很久以前,人类就是因为这样,争斗不断,杀戮不止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