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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群魔盛宴(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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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遥远的沙城北部,弗洛伊·安克公爵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突然转头向南方望去。
他站在一座高塔上的环形楼梯上,正对着南窗,不远处是须发皆白的伊顿大学士。
在他们脚下,是层层叠叠,盘旋而上,几乎看不到尽头的书架。
这里是沙城最大的图书塔楼,同时也是自从格雷亚王朝记载的历史以来,整片大陆最庞大、资源最雄厚的研究部门。
伊顿大学士并不是这里的负责人,他只是研究院派遣入朝廷的代表。
“记得准备好,木的任务应该快完成了,到时候就得看你的了,伊顿大学士。”留黑长发,衣着一丝不苟的公爵说道。
“遵命,公爵阁下。”伊顿大学士将双手一拢,做了一个恭敬的姿势。
而此时,在沙城南部,公爵的亲生儿子安客,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蜡香铺面,弥散在空气中有一丝呛鼻。
安客紧揣手中的方寸小刀,眼中闪过寒光。
极近的前方,是那个绑带怪人隐藏一半的身影。
他就这样沉默地注视着安客,仿佛在做虔诚的哀悼。
在斗篷的袖口,隐约露出一把锋利的剔骨刀。
极度的压力反而让安客冷静下来。
这个“绑带怪人”,似乎并没有显露出杀意。
但是,优秀的杀手,是不会将杀意明显透露的。
安客知晓这一点,于是他更加不敢掉以轻心。
安客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在寂静中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自己的呼吸声。
但他听不见眼前人的呼吸。
要么就是他的呼吸声极度轻微。
要么就是,他根本就没有呼吸。
假人?难道又是一个机关?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打消了。因为绑带怪人走到了他面前。
锋利的剔骨刀被一只苍白的手握住,似乎感觉到了安客的视线,那只手很快隐入袖口。
他在大半张脸上缠着绑带,露出削瘦的,同样苍白的下巴,以及棱角分明的嘴唇,眼睛隐藏在兜帽下。
几乎没有能让人识破身份的特征。
安客摆出攻击姿势,却发现绑带怪人抬起手,“啪嗒”一声,剔骨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投降?
这怎么可能?
安客退后几步,警惕地注视着他。
千钧一发,绑带怪人速度极快地发起了攻击,反应速度之快,绝不亚于沙城的历代顶尖杀手。
果然!投降只是个陷阱!
绑带怪人五指成爪,直向安客的脖颈,安客看见了他手指上的金属光泽。
攻击极速袭来,安客向后一仰,躲过了这一击,然后借后仰回力一道横扫,小刀袭向绑带怪人的前襟。
只是一偏,绑带怪人就躲过了攻击,安客感觉到一只温度冰冷的手猛地拍向他的手腕,手腕一麻,小刀险些脱手。
在右手完全脱力之前,小刀划出一道银色的弧度,落到了安客的左手,此时他们两人的距离又拉开了。
这次没有等待,安客先发起进攻,左手的银光毫不迟疑地袭向命门!
安客全力将速度提到极限,但也只在绑带怪人的肩膀上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
对手又一次躲开了。一掌拍在来不及收力的安客身上,安客的背上,留下五道鲜血直流的爪痕。
然后那人又收紧拳,一拳打在安客腹部!
过了至少十秒,安客才感觉到疼痛。
对手的力气很大,这一击也用了至少八成的力。
剧痛随之而来,在剧痛与紧张压力下,换一个精神稍弱的人,恐怕早已崩溃。
这是前所未见的强者!
绑带怪人抓住安客的肩膀,五指深深扎进骨肉中,将安客向墙上撞去。
安客全力将他推开,但额角仍然挨了几下,有鲜血从额部流下,撞击使他眼前一阵短暂的晕眩,但就在这短暂的眩晕间,很快他就被掐住脖颈抵在墙上。
五指收紧,呼吸越来越困难,安客的眼中出现几缕狠厉的血丝,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小刀扎进眼前人的肋骨!
若是寻常人,此刻已经该脱力了,可这个绑带怪人却只是“啧”了一声,松开了安客。
好像丝毫未伤。
强烈的危险气息几乎要将安客淹没,长久以来一直作为胜者,他从来没有这样实力被完全碾压过。
这不仅是生命的威胁,更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绑带怪人拾起了剔骨刀,一步步向安客走来。
他会死在这里吗?
就这样悲哀的死去?在幽暗漆黑的河道里永远沉睡,因湿润的空气而迅速腐烂,最后化为枯骨。
他的父亲,安克公爵,肯定不会知道,他唯一的儿子就死在了一条地下河道。
崔斯诺也不会知道,他崇拜了这么久的好友,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去了。
木折呢?他会知道吗?
他会……记住他吗?
那银爪中不知掺了什么东西,安客感到一阵无力。
绑带怪人的脸贴近了,安客听见了他的声音——
“这就是你的实力吗。”声音低哑,似乎像有人将他的声带生生撕裂然后又勉强愈合。
不知为何,安客又想到了木折。
木折的声音微哑,总带着冷淡,但却能让人感到安全。
这个绑带怪人,声音却非常诡异不协调,单听就能感到一阵战栗。
“这就是你的实力吗?”
这句话仿佛是一道利刃,将尘封的记忆剥开一道缺口。
安客站在大火之中,依旧穿着纯黑的衣袍,后背是那柄十字长□枪。
名为恐惧的情绪在空气中肆虐传播,但这种情绪永远都不属于安客。
鲜血沾到他脸上,可他却神情冷漠,举起一把锋利的匕首便刺下——
周围充斥着各种声音,不知是风的尖啸,还是人的哀嚎——
烈火在他身后燃烧,在炽热的火焰中,一座纯黑色的建筑若隐若现……
“安客——”
猛然间惊醒,安客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地下河道。
他现在正在河道入口,靠着一道木桩坐着。
如果不是后背和肩膀的剧痛,安客甚至要怀疑刚才经历的都是梦境。
“安客——你醒醒。”面前的人艰难地说到。
安客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掐住了木折的脖子。
安客迅速松手,木折咳嗽几声,问道:“你去哪了?”
然后他紧接着又说,“你去地下河道了吧。”
安客挑眉,“你怎么知道?”
然后看见了手上的伤口,恍然领悟。
在河道中,还有他留下的,一连串断断续续的血迹。
“你们进去查过了?”安客问道。
“是的。”木折取出一张卷纸,上面赫然是刚刚安客所看到的设计图。
“还找到了一具尸体,不过已经烧得看不出来了。”
“安客,你先去包扎一下吧。你现在的样子……很狼狈。”
不用想也知道,他现在肯定是浑身是伤,鲜血直流。
木折将他扶起,安客嗅到了他身上一股好闻的清香。
“你们在地下河道,有没有看见一个缠绑带的人?”
“你……在底下遇到了什么?”木折站起来,安客看见四周有不少守卫军,正在搜寻地下河道。
“一个半张脸缠绑带的人,”安客苦笑,“差点被他杀了。”
“我是怎么出来的?”安客虚扶住额头,站起来环视四周,突然感觉到一丝诡异的异样——
木折扶住他的力量消失了。
原本的清香,被一股独特的蜡香代替,弥散在空气中,在安客周围。
“——哈哈哈哈哈哈——”诡异难听的笑声响起。
“——当然是我把你拖出来的————”
原本属于木折那微哑的声音突然变了调。
回到了那个撕裂般的嗓音。
四周守卫军们来往的声音也消失了。
诡异的寂静蔓延开来。
安客仍然靠坐在木桩上,面前不是木折,而是绑带怪人。
又是一次精神的恍惚,安客已经无法区分现实与幻觉。
绑带怪人的脸与他靠得极近,几乎要碰到他的鼻尖。
“这就是你的实力吗?鹰王之子,安客。”撕裂的嗓音伴着戏谑的笑意。
安客抬手便掐住了绑带怪人的脖颈,却感觉自己掐到的是一块玉石,坚硬又冰冷。
绑带怪人的笑容丝毫不变,甚至更灿烂了一些。
“没错……必须要反抗,这才是你,安客……”
混沌的思绪中,一会是绑带怪人撕裂的嗓音,一会又是木折的微哑的声音。
“你的过去不是现在的你,安客。”
好像许久以前,有人在他耳边对他轻柔地说出这句话。
“那么,再见吧,鹰王之子。”
刀光闪烁,再出现时,只剩一片猩红中带着幽绿。
安客先是腹部一凉,然后彻骨的痛感袭来。
感觉自己的身体中,有什么丢失了,又好像多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血液中扩散开来。
木折的声音,与绑带怪人的声音,逐渐重合在一起。
“安客,我很遗憾。”
安客向后倒去,在接触到地面前,他感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微凉的,带着淡淡血腥味的怀抱。
感觉到怀中的人气息逐渐微弱,“绑带怪人”抬手揭下兜帽。
露出灰色的卷发,和唯一一只没有被绑带缠住的,满怀哀伤的幽绿色眼睛。
他从脖颈上取下了什么硬质的东西,那双悲伤的眼睛低垂,注视着怀中的安客。
然后,他紧了紧抱着安客的手臂,将头搁在安客柔软的发丝上,以微不可闻的声音说:
“对不起,安客。”
这一次,是他自己真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