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佳同桌》徐家十三

6、围堵

　　西边太阳昏昏欲睡，金黄的残云遮住了它大半的身影，残阳洒在校园里，晕染出昏暗的氛围。

　　日暮的残光在远处新建成的高楼大厦上晕出血色的色彩。
　　阳子郁眺望着远处夕阳，还有田径场上来来往往的身影，莫名的一阵惆怅。

　　工业文明的辉煌和悠然自怡的教书氛围相交映，衬着血色光辉，让人不禁向往远方。
　　说白了就是她想回家，从浔城三监这个破地方出去。

　　阳子郁叹了口气。
　　每到傍晚，思家情更切，特别是在临近星期五的时候。

　　越想越忧伤，她干脆不再想，加快脚步，朝宿舍方向走去。

　　阳子郁做作业速度一向快，在充分利用了上午时间的前提下，再加上中午不到一小时的时间，阳子郁已将数学作业做完并批改完。
　　今天中午她要回宿舍洗澡，就把作业带回去做，结果把数学作业落在了宿舍里。

　　她不得不趁着傍晚的空余时间回去拿。
　　浪费了一点写作业时间，不过当成散步，也值了。

　　阳子郁回到宿舍后，从书桌上拿过试卷，就下了楼。
　　刚出宿舍大门，没走几步，就看见前面乌泱泱地围了一大帮人，格外吵闹。

　　阳子郁皱了皱眉。
　　她一向不喜欢吵闹的地方，所以当即决定要绕道走。

　　可她还刚要抬脚，却突然发现那群人看起来挺眼熟。

　　阳子郁定睛一看，只见那群人中的大部分人，赫然就是今天中午她看到的那群，他们的奇装异服、纹身都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她绝对不会认错。
　　带头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皮肤黑黑的女生，明显就是今天姜妍指给她看的周冰。

　　而他们围堵的目标，是姜妍。

　　阳子郁心咯噔一下，迈出的脚又收回来。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违禁物品——智能手机，拨通了前班主任的电话。

　　“喂？阳子郁？”
　　六班班主任温润的男声在电话里响起，声音中带着些疑惑，不明白自己已经分班出去的学生，为什么会突然打电话给自己。

　　正在此时，周冰提着不知从哪来的木桶，猛地向姜妍一泼。
　　将姜妍浇了个透心凉。

　　现在是三月，冬天的寒意还没有退去，人们都不敢随意脱衣，到了晚上更是要加件衣服。现在是傍晚，夜晚的寒意正一点点的袭来，比白天不知道冷了多少。
　　拿水泼人，实在是过分。

　　这一泼，让这群人更加兴奋了。周冰又从身边人手中接过一个木桶，令阳子郁心惊的是，她身边拎着木桶的人，还有四五个人。
　　这是准备车轮战，不断泼水。

　　那群小混混不断嬉笑嘲讽着，并为周冰的行为欢呼呐喊。还有人拿出了手机，对着姜妍开始摄影。
　　“哇哦——给点反应啊？”
　　一个黄毛举着手机笑嘻嘻地说道。

　　姜妍麻木地站在原地，身上滴滴答答地滴着水滴，落在潮湿的石灰地板上。
　　她身体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害怕还是气到了极点，一时竟没有任何反应。

　　阳子郁皱紧眉头，肃了神情。
　　她语速加快道：
　　“老师，姜妍现在在宿舍被七班的一个女生带人堵了，人很多，情况很严重。”

　　六班班主任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交代了几句，说他会立即赶来，就挂了电话。

　　阳子郁装好手机，却没有立即跑到姜妍身边，反而掉头往反方向跑。

　　她身体纤弱，两条纤细的腿却充满了爆发力，迅速地跑到了宿舍门口，对着宿舍阿姨敞开门的住处大喊道：
　　“阿姨，外面有人在堵人！”

　　几个值班的阿姨被这小姑娘的惊天一吼震得一愣，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说啥子？有娃娃在外面闹事？”

　　一个顶着卷发，面孔和善的阿姨站起来，打算跟着阳子郁出去看一看。

　　可阳子郁却没心思等她，她应道：
　　“对！”
　　然后就如离弦的箭般跑了出去。

　　“哎哎哎，娃子！”
　　出了门的阿姨看见周冰那阵仗，被吓了一跳。她挥挥手，想把阳子郁叫住，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小孩冲过去。

　　阳子郁冲到姜妍身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利落地将校服脱下，对姜妍道:
　　“把外衣脱了。”

　　姜妍不可思议地看着阳子郁，心中酸涩感一涌而上，再也忍不住，情绪爆发出来。
　　她眼中蓄了层薄薄的水光，想说什么却又哽咽住，只能由着阳子郁操控，将自己湿透的外衣脱下。

　　傍晚的冷空气随着外衣的脱下涌上，从贴在身上的湿透衣物钻入，冷得姜妍打了个颤。
　　阳子郁校服给姜妍披上，还带着温暖体温的干爽校服遮挡了一点冷空气。

　　里面湿漉漉的衣服仍让姜妍冷得发抖，可阳子郁的出现让她心神安定不少。

　　周冰长得还算漂亮，就是眉眼间带着股蛮气。此刻她看到这个突然出现，还自顾自地给姜妍披上衣服的不速之客，十分不爽。
　　她拦住一个要站出来叱责阳子郁的男生，冷笑道：
　　“你谁啊？要逞英雄啊？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

　　阳子郁身高实在矮，此刻站在他们面前，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小矮子，可以任人碾压的那种。
　　周冰仗着身高优势睥睨阳子郁，却发现这小矮子一点也不怕她。

　　阳子郁目光澄澈干净，眉眼间尽是坚定。她将姜妍挡在身后，脸上带着公式化的冷淡表情，公事公办般说道：
　　“我已经叫老师了，有什么话可以冷静下来谈，没必要这样。”

　　周冰被她这话气得笑了出来，这样冷静的态度是她最不想看到的，感觉就像自己被蔑视了。
　　她举了举手中的水桶，对阳子郁笑道：
　　“你猜我听不听？”

　　不等阳子郁回答，她就举起水桶，对着阳子郁浇下。

　　晚自习前的半小时，尽管还是休息时间，教室里就坐了大半的人，都在安静写作业。
　　教室护眼灯的白光照亮整个教室，为学子们提供了良好的光照环境。

　　游欢很烦躁。

　　她看着卷子上的这道几何，按压着圆珠笔的开关。
　　这道题她已经想了将近十分钟了，却怎么也想不出思路。

　　游欢烦躁地吐出了口气，将视线从几何大题移开，扫了眼全卷。
　　不仅如此，她整张卷子看下来，竟然没几个会做的题，三分之二都是空白的。

　　游欢当学神当了四年，如今却沦落到数学题没几个会做的地步。
　　虽说她脑袋聪明，底子也还是有的，但也仅限于语文和英语。数学课这半年来都没跟上进度，文科科目更是压根没开始学，学习上可谓是一片空白。
　　现在捡起来学，十分令她头大。

　　游欢盯着那几道大题，怎么想也想不出思路。
　　文科大题不会写还可以胡乱编造一通写得满满当当，数学不会写那就真的什么都写不出来了。

　　想到自己那位便宜同桌白天写这套试卷时的顺畅，她就有些气闷。
　　游欢上学那么多年，还真没受过这委屈。从来都是别人不如她，从未有过自己不如他人的落差感。

　　自己那么久不学习，落下别人一大截也是正常的。
　　但心高气傲如游大小姐，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弱势。

　　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解题方法，她干脆丢下笔，拿出手机，打开斗地主。
　　她需要干点别的来抑制住心中的邪火，不然她估计会把数学试卷撕掉。

　　斗地主游戏欢快的BGM刚刚响起，池絮就猛扑到游欢桌面上。那动静大得游欢隔着AirPods都听得见。

　　池絮抓住阳子郁的手，火烧眉毛般地着急道：
　　“快，跟我走。”

　　游欢看了眼自己的斗地主，还有那露出两颗大板牙的土财主，只好恋恋不舍地关掉。
　　她顺着池絮的力道站起，被池絮揪着跑出教室。

　　被人打扰了美好的斗地主时间，游欢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尽管顶着张冰块脸，明眼人都能看出她不高兴，但她还是跟着池絮跑，奔跑间，她问池絮：
　　“干什么？”

　　池絮头也不回地道：
　　“去拦人！”

　　周冰带人在宿舍把舍友堵了的消息是袁野告诉池絮的。浔城三中虽对一些学生抽烟喝酒烫头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逃课、抽烟等行为不被抓到就不会处分，但好歹也算是一所重点中学，校规处罚人处罚起来是真的狠。
　　前有学生不小心把树点着而被退学，后有游欢开假假条还背着处分。

　　周冰这种光明正大带人堵人，还带了一群人，生怕老师不知道的行为，简直就是在作死。

　　浔城三中富二代一家亲，周冰、袁野、池絮亦是如此。
　　周冰以前和池絮关系很好，人也开朗擅于社交，成绩优异，是个很讨喜的女孩子。

　　但自从周冰父亲出车祸去世后，周冰性格就变了。
　　逃课，抽烟，喝酒，打架斗殴，什么混账事都干过，就连人也变得暴躁极端。

　　可周冰变后和池絮关系也依旧不错，池絮虽多次劝周冰没有效果，但还是希望她能从父亲去世的伤痛中挺过来，不要继续堕落下去。
　　现在周冰干出这等糊涂事，池絮更是着急。

　　但着急归着急，为什么要拉着自己来啊。
　　游欢木着一张脸，望着宿舍门前乌泱泱围着的一群人，一时有些无语。

　　她和周冰并不熟，与那些人也仅仅只是认识，还是通过池絮介绍认识的，见面顶多点头打个招呼。

　　池絮拉着自己来当门神的吗，让自己冷着脸镇压鬼祟？

　　她们冲到人群前，听着那些人呼喊嬉笑嘲讽着，嘘声响成一片，都在讽刺他们包围在里面的人。

　　游欢个子高，视线越过几个女生，看见宿管阿姨似乎是听见了动静，已经从宿舍里出来，想要将被围在里面的人拉出却无奈人群包成了个圈，她们又挤不过这些男生，只好在外围喊着让他们停下来。
　　“你们这群小娃娃，干些哪样？快点停下，叫保安了！”

　　游欢侧目，果真见到有个阿姨正在拨电话。
　　已经打给保安了，拦下周冰也没有用，遭受处分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这么想着，却没有跟池絮说，而是跟着池絮往里面挤。
　　池絮边喊着“别闹了”、“停下”，边扒开人不断往前挤。左右的人看见是池絮，都让开身子，停下喧闹。还有人看见池絮身后的游欢，便停下折腾盯着游欢看，甚至还有人喊了声“游欢”。

　　游欢：……

　　行了，她知道了，池絮是带她来分摊注意力的。
　　心里吐槽归吐槽，游欢还是由着池絮拉着自己走。
　　游欢是冷漠，可池絮讲义气、热心肠，池絮要管这件事她就陪着。

　　游欢和池絮就这样开出条道，很快就挤到了人群前面。
　　到了前面，她们便见到周冰拿着个空了的水桶，黑黑的脸上带着嘲讽的笑，讽刺地说道：
　　“你不是挺能吗？逞英雄厉害啊？倒是保护你的好朋友啊？”

　　说完，她仍嫌泼水不够，又对周围的人大喊了声：
　　“给我打！”
　　这是要上升到□□暴力了。

　　这里可是学校，在无数监控摄像头看着的情况下，这样做无异于直接把头送给学校砍。

　　池絮着急，猛地蹿到周冰身边，紧紧握住周冰的手。
　　“周冰，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周冰看着池絮，扭曲地笑了起来，“我在教训贱人。”
　　说完她用尽全力晃了晃手臂，想要把池絮的手甩开。
　　无奈池絮是体育生，力气比一般女生要大，她怎么甩池絮都死死抓着她。

　　“池絮你别管我！”
　　周冰歇斯里的喊叫着，声音都破音了。

　　“周冰，停下！”
　　池絮没有放开她，话语中带了丝请求，说不清是命令还是恳求。

　　围堵的人群因为池絮和游欢的阻挠已经停止了嘲讽，陷入一片混乱。周冰又被池絮拉着，他们都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是该撤还是继续留在这里，没人拿个决定，一时间群龙无首。
　　一片混乱中，游欢从人群中走出，走向中央。

　　人群间的那块空地上，一大摊水沾湿了石灰石地面，旁边还躺着个空了的水桶。两个小姑娘站在湿了的地面上，一个站在前面护着后面的人，一个则在后面缩着身体，不只是冷的还是怕的，微微颤抖着。两个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后面那个稍好，披了件干的衣服，前面那个人则完完全全被淋湿。本来人就瘦瘦小小的，现在看着更是凄惨可怜。
　　前面那小姑娘看起来有些眼熟，像是……

　　游欢皱了皱眉，想起了坐在自己旁边的人。

　　果不其然，纵使前面那小姑娘头发乱糟糟地垂下、几缕还贴在脸上，狼狈得不成样子，但那张清秀的脸蛋却还是足以让人辨认。
　　是自己的便宜同桌。

　　游欢向她走近，两个小姑娘注意到了她的靠近，都朝她看来。
　　后面那小姑娘估计以为她是救兵，眼神充满了期待，像是看到了希望；而游欢那位同桌……

　　游欢走到她面前，低头与她对视。
　　不得不说，同桌长了张清秀耐看的脸。虽然乍一看平平无奇，但越看越有味道，有着浓浓的书卷气，五官秀气精致，脸庞白净，那双杏眼轮廓漂亮，只是……

　　游欢看着小姑娘的那双眼。
　　小姑娘那双如琉璃般纯澈干净的眼此刻充满戾气，眉眼间是远盛平日里所见的阴郁。她背脊笔直，坚定地挡在后面的人前面，冷漠的样子一扫之前所见的内敛懦弱。
　　仿佛一条伤痕累累的小狼，像极了昨天与袁野发生冲突时阴骛的模样。

　　游欢的确不喜欢阳子郁。
　　一是阳子郁看起来就是学校里最平平无奇的那种人，呆板地顺着轨迹生活，看起来是在像模像样，实则虚度时光、空虚无趣。
　　没有任何脾性，没有任何特点，就像无味的水，还有空白的纸张，无聊又乏味。
　　游欢对这种人没有任何兴趣。

　　二是应该没人会喜欢来监视自己的人。
　　无论阳子郁是情愿还是不愿意，她都是老陈的监视器，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游欢不想与她有接触。

　　可现在……

　　游欢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挑了挑纤长的眉。

　　这人好像和自己脑海中的形象不太一样。

　　游欢和阳子郁对视几秒后，就开始脱衣服。
　　见她这动作，阳子郁愣住了。

　　呆愣愣的样子倒是比刚才可爱不少。

　　游欢这样想着，无视阳子郁眼中的警惕，将自己的校服披到了她身上。
　　还好自己今天回教室时穿上了校服。

　　阳子郁回过神来，连忙抬手，要将她的衣服拿下，客套地说道：
　　“谢谢，可是你衣服会被弄湿的……”

　　“披着。”
　　游欢将她的手按下，淡声道。

　　手里阳子郁的手抖了下，游欢以为她不喜欢身体接触，便很快的放手。

　　游欢观察着同桌，见她又恢复了那无害内向的样子，只是眉眼间还有些未收起来的阴郁。
　　情绪应该平复下来了。

　　阳子郁推却不过，只好道谢。

　　“没事。”游欢淡淡应道，又走到她身后，看着另一个女生。

　　这女生似乎是被吓懵了，又委屈又害怕，身上也湿透了，外面罩了件校服，码子看着挺小，估计是同桌的。

　　“磕到哪了吗？”
　　游欢出于礼貌问了句，确保小姑娘没有事。池絮肯定不希望人有事。

　　“没……没事，”姜妍哽咽着，期盼地问：“老师来了吗？”
　　“来了。”

　　游欢话音刚落，六班班主任和七班班主任就都来了。这两位后面还跟着保安，几个保安人高马大，冲上来就将几个看起来最混的男生制服。
　　周冰和池絮还在争执，七班和六班班主任认着自己班的人，保安的呼喊声班主任的骂声响成一片，吵得游欢头疼。

　　游欢揉了揉太阳穴，转过头，就见自己同桌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

　　阳子郁披着白色校服，穿着白色校裤、白色运动鞋，脸是白净的、连额头上那块湿了的纱布底色也是白的，有着绵羊般的温柔无害。
　　可她厌倦的神色，黑沉的眼，身上带着的阴沉、冷淡，却是切切实实的黑。

　　突然地，阳子郁转头，看向她。

　　两人目光对上，阳子郁又很快地移开眼。
　　和今天历史课上一样，不想理自己的样子。

　　也是，毕竟昨天才招惹了人家，人家不想理自己也正常。
　　游欢只能摸摸鼻子，默默地咽下一口气，但想想还是有些小小的不平。

　　她望着阳子郁。

　　你身上可还披着我校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