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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飘飖无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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绕道而行,不过才到将杀门,严时便领着一众从云卫急匆匆赶来。
“殿下吩咐去静园。”
多的话他不曾说,侍卫将北野崇扬搀扶过来,先一步离去。
严时见侍卫走远了些,才动了动步子,然后回首似安慰,对一言不发的胥霏儿说道:“邰塳已经在静园候着了,霏儿早些回去罢,殿下的吩咐莫忘了。”
如此一说,胥霏儿微微颔首,与他背道而行。
静园位于喜园北侧,早些年是贺子瑢居住之地,后来李承霖学医,就成了药园。
一说起邰塳也去静园,胥霏儿肯定安心不少。
而严时在快步追赶上手下侍卫后,在特意再次确认了北野崇扬的状态后,他直接背起北野崇扬飞快的跑了起来。
不知是冷的还是怎么了,北野崇扬的脸色隐隐发青,身体接触到的位置却又异常的温暖,严时回想起邰塳在喜园说的话,跑得更快了。
“还是快些带他来罢,肤色雪青……已然是最后的征兆了。”
邰塳愁眉苦脸的模样和话语无不在强调着北野崇扬的老毛病有多严重,严时不免担忧北野崇扬的身体状况会影响到胥霏儿。
然而,等严时火急火燎的将北野崇扬背到静园,邰塳吩咐让北野崇扬躺在卧榻上,未有医治的举动,直接把他们一干人等赶了出来,留北野崇扬一人在屋里。
出于对胥霏儿负责的想法,严时多问了一句北野崇扬是否有性命之危。
邰塳站在门前,侧目注视着天上不停掉落的雪花,答非所问:“这雪怕是要下好几日……”
“邰参军?”
邰塳注视着严时的双眼片刻,略带不满的说道:“秦王殿下的归程会耽搁不少。”
虽然是越说越费解,但是严时明白秦王二字意味着不能再问了。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坐着辇车的李承霖赶着天还未被夜色染暗之时,出现在了静园。
风小了许多,雪却未小。李承霖从窗后往外看去,暗淡暮色苍茫,不觉感叹:皇城府邸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让人无法感到欢喜呢?
所思所想是凄惘。
悲情比欢喜更能使得旧忆愈发清晰。
嘲笑北野崇扬的胆量不比从前,怨恨北野崇扬未能兑现诺言,不过是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责备,是还未来得及下达的惩罚,是因他而永远狠不下心的悲悯。
北野崇扬非北野氏的嫡系子孙,就算生有传闻里的青月眼瞳,也只能是身为还南王的李承霖无须留意的某人而已。
怕的是命中注定多坎坷,每每天真认为可以独占某人时,就会出现那么一个两个人,或是一件两件事,不带一丝犹豫的将没来不及享用的好心情打入深渊中。
他是世上唯一的人,除却父母兄长,唯独待他极其难得的没有怨气与不满,愿意心服口服的用上敬意。与他同岁,除了与生俱来的地位,提起旁的事,万般不如。谈及别的人,放狠话夸海口,表露不满脾气已是常事,若是他,倒有些羞愧了。
李承光封秦王时,得叔父李恂如费心训导,正式确定放弃了想要做太子的想法。
答应此时还是还南王的李恂如,会听话,会用心读书,会为兄长的左膀右臂,既要成长为挡在兄长面前的人,还要成长为兄长可靠的后背。
年幼的李承霖并不懂得放弃太子之位意味着什么,也不会想到他轻易承诺下的是他后半生的飘飖无寄。
被叔父亲自带来榻前的胥氏后人名为胥敛珮,不懂为何叔父说要一直称呼他为胥傲真,只记得叔父说,若将来有一天这位胥氏后人亲自要求用回最初的名字,才能用胥敛珮三个字。
他是谁的后人,他用什么名讳,他是谁,都不重要。
本来怀着此种想法,却在与胥傲真几乎每日都相见的少年时光中,发现他很重要,发现离不开他,发现他的一言一行皆教同岁的自己望尘莫及。
他对待李承霖的态度不像宫女宦官侍卫妃子那般阿谀逢迎,不像皇亲,不像臣子,是李承霖没见过的态度——被兄长李承霂赞为“恒阳清明,郁森沉峰”的态度。
犹记得被罚抄写唐安律到夜半,一番大哭后困得睡着,他默不作声的替自己写完余下的那四十遍,还不忘把自己写过但是一定不会得到严皓满意的那十遍一一重写。
“傲真不是说不会替我写课业吗?”看到按时完成的五十遍抄文,李承霖笑得合不拢嘴。
“严祭酒认得出殿下的字迹,殿下莫要让人代写课业了,不然责罚只会不停增加。”胥傲真熬了一宿,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了。
“我记住了!”李承霖点着头,一卷一卷查看胥傲真的整夜心血,越看越佩服,“傲真的字就像我自己写得,我都认不出来哪些是我写得了!”
“殿下的字进步很大。”胥傲真揉着眼睛,努力不睡着,“今后傲真也会模仿殿下的字迹,不让严祭酒分辨出来。”
“傲真要帮我写课业!”听出来胥傲真的意思,李承霖高兴的扑倒他,开心的大声嚷嚷道,“既然如此,有小试测定的时候,傲真也要帮我!不然考不好还是会被罚!”
既然躺下了,胥傲真就没打算起来,闭上眼,干脆利落的回绝了李承霖:“殿下受罚抄写唐安律,傲真自会帮殿下,测定一事恕难从命。”
“为何啊?”李承霖万般不解,略做思索,又问道,“那罚写别的,傲真帮不帮我写?”
“仅限于唐安律。”
“为何?”
问了好多次,胥傲真都没有回答。
李承霖见他不说话,怕他睡着了,凑近仔仔细细察看他脸上的表情,小声唤道:“敛珮?”
是他离得太近,还是他口中唤出的那两个字必须回应?胥傲真忽地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李承霖一脸坏笑,愣了一下——听得到他心跳声,感觉到他温热的温度——好想摸一摸他的脸庞。
最终还是忍下了。
胥傲真未说话,看戏一般瞧着李承霖,他疲惫双眼里的红色让李承霖颇为内疚。
李承霖别过眼,吸了吸鼻子,伤心的推了推胥傲真的手臂,“难道傲真就不能告诉我理由吗?这几年我识了字,明白了些道理,傲真还将我看作那个连名讳都不会写得稚子不成?还是傲真也想要赏赐?想要用好处交换?”
“殿下可以给傲真什么好处?”胥傲真始终直视他,顺着他的话反问。
李承霖有些匪夷所思的眨眨眼——胥傲真的话是他始料未及的问题。
“傲真还想要什么?”李承霖实在是想不出可以给他什么,可以给他的早就由李恂如许诺给他了。
胥傲真微微一笑,坐直身子后,手指毫不避讳的伸进了他的领口,他的动作惊得李承霖下意识的用双手护住脖子,“傲真!”
闻声胥傲真止了动作,“殿下可以脱下衣裳吗?”
“这……这又不是要沐浴,脱什么衣裳?”李承霖坐的板正,吞吞吐吐半天才敢说话。
“殿下脱下所有衣裳,傲真就会告诉殿下为何只能为殿下抄下唐安律。”胥傲真神色未变的轻声说道。
任谁都会认为是没有任何可比性的交换,李承霖偏偏选择了同意。
他倒是没有出声表述是否答应,而是直接动手将衣裳一件一件褪去。
就好像习以为常了,养尊处优的他那般自然、那般熟练、那般正确的脱下了他并不会穿戴的衣裳。
面不改色的注视着李承霖,在他做好最后挣扎,选择去解最后一件裹腹时,胥傲真突然开口说话了。
“你们是兄弟。”
何须一遍又一遍得被人提醒与他是什么关系?
手悬在空中,身体和思想同时停滞,李承霖没想到这件事还是瞒不住胥傲真的眼睛。
最不愿听人强调兄弟关系,换做旁人高低少不了一巴掌,等到胥傲真戳破掩饰,李承霖反而松了一口气,想得只有——已经被发现那就不必躲躲藏藏了。
胥傲真注意到他的前前后后的表情变化后,未曾多言,而是起身为他飞快穿衣。
一切都恢复如初了,好像是这样……
可是当胥傲真抬头看到他傻傻笑着地模样以后,还是插手了反反复复命令自己绝对不要过问的事。
“殿下……莫付真心。”
李承霖疑惑的问道:“真心?”
就算早慧,毕竟是十来岁的人儿,关于感情这般复杂的事,是不可能从书卷里读出个一二三来的。
胥傲真生平第一次寻不到一个问题的答案了。
是该劝告他不要付出真情,可是真情是什么呢?
默默敦促自己需要再次努力了——想要解答他的所有疑问。
“律法对殿下而言最是无用之物。”胥傲真轻蔑一笑。
转移李承霖的注意力一事,胥傲真信手拈来。
李承霖竖着耳朵听到胥傲真的语气,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随即拍着手,兴高采烈的附和:“皇帝是我父亲,还南王是我!天底下我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谁也管不了我!律法也不能管我!”
不会去打搅他的好心情,胥傲真认可的点头。
“话是如此说!”李承霖立马翻了脸,“既然还南王是我,为何我想让贺子瑢告诉我该怎么治好我病,他总是不说话呢?太医署的老家伙也不说!傲真,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胥傲真一如既往的从容说道:“治得好,他们治不好,傲真也会治好殿下。”
李承霖虽然很高兴,但还是皱了皱眉头,“傲真又不懂四方之术。”
“傲真私自拜了贺先生为师。”胥傲真说完,还是犯困的他无所顾忌的低头,顺势就将脑袋枕在了李承霖的腿上。
纵使以前也很亲密,却没有见他如今日会主动靠近,李承霖面对胥傲真的举动有些受宠若惊,心情激动得也不知道说什么,就连手都忘了动作,只能像个像个木头,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他。
胥傲真能察觉到李承霖的紧张,他僵硬的腿都有些硌人了。
心中窃喜过,胥傲真便翻身躺到了一旁,强撑着困顿的眼皮,对李承霖说了一句足以教他放下心的话。
“傲真会解答殿下所有的疑问,殿下可否等一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