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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8、福珠妙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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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太多时间去思考,胥霏儿在见到日渐消瘦的北野崇扬之时,内心忽而有了答案。
他面庞上的淤伤红肿消了不少,走来的脚步也稳了许多,前几日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终于是露了出来,算能大致认出他来了。
但是很可惜,他的状态并未随着那一身伤痛逐渐好转。
胥霏儿从未见过他表露出那般麻木的表情,几乎是转瞬间,她毫不迟疑的做了一个今日以前的她从未想过的决定。
“令秋应知我意。”
向北野崇扬行礼过后,胥霏儿扫视一圈,目光停留在北野崇扬被上了枷锁的手臂上,她对从云卫将北野崇扬当做一个阶下囚的行为十分不满。
严令秋自是听出了总角之好的弦外之音,干脆利落的抬手,手指微微一扬,身后的从云卫便卸去了枷锁。
得到自由的北野崇扬仿若不知,依旧目光呆滞。
胥霏儿看到北野崇扬的模样,不禁蹙眉,望向严令秋问道:“发生了何事?”
本欲开口回答,严令秋揣摩着胥霏儿眉宇间的微小变化,选择先让随行的从云卫离去。
或许是有些话不可对外说,也或许是本就有此安排,严令秋自己都摸不清为何会多此一举,其实,不用自己多言,她很快也会得到从凉州送来的消息。
所以,严令秋没有去看她,而是别过眼说道:“听他府衙的同僚说,他昨日突然昏倒在公案前,一直高热惊厥,今早才醒过来,不过,醒来之后就不曾说话,总是出神的望着某处。现在他的高烧应该还没有退。”
听闻此言,胥霏儿是气的不知如何发火了,稍作迟疑,她还是用手指背试探了下北野崇扬额间的温热,可能是因为身处穿廊比较冷,胥霏儿难以相信手指传来的热度,便将整个手放在了北野崇扬的额头上。
“那个药没有效果了?”胥霏儿凝眸问道。
“没有。”严令秋看着北野崇扬的眼睛又说道,“北野氏的老毛病看起来比传闻里的还要严重许多,或许殿下要见他并不是坏事。”
此话胥霏儿不敢认同也说不出反驳,“罢了,我亲自去见殿下。”
“从寒池去罢。”
“还要绕远路?”
“远路无人。”
胥霏儿轻扶起北野崇扬没有断的手臂,转口说道:“远路也好。”
目送他们叔侄二人缓缓前行,严令秋开口叫住了胥霏儿。
“敛儿。”
不被允许使用的名讳突然被他唤了出来,胥霏儿的内心五味杂陈。
“敛儿,城澈她回来了。”严令秋说道。
“呵呵……”胥霏儿回眸一笑,“我都要忘了,胥敛儿是我了。”
“还有可能看到敛儿用回此名吗?”她没有回应关于她的事,严令秋瞬间温柔了表情,不提她也好。
野心掩藏在与他多年的情谊之下,该不该说不愧是总角之好呢?他的提醒恰好一举两得,胥霏儿轻哼道:“严时,这是我最后一次绕远路了。”
严令秋还是更喜欢她唤自己的本名,“怕是今后我没有为你指路的机会了。”
“随我同行,未尝不可?”
“请君莫忘誓言。”
“誓言啊!”胥霏儿浅浅一笑,“若向高处去,路途遥远,需要暂时忘却为好。”
与大多数人不同,胥霏儿自幼受到父亲的鼓励与支持,她坚定认为自己也可以做一个辅佐君王的臣子,一门心思都想要入仕途。尚未入学识字的年纪就与严时为了女子是否可秉政入相一事结下了梁子,二人互相看不顺眼,不出意外的等到了可以去国子监时,同一屋檐下读书识字的他们几乎每日都要打一架。
个矮瘦弱的严时自然打不过胥霏儿这样远近闻名的福珠妙人——藕节似的胳膊,金镯子都嵌肉里了,水当当的脸颊肉和那珍珠一样,白白胖胖透着润泽与福气,新蛹茭白一般的手指节,看上去脆嫩惹人,打起人来的感觉只有那可是铜铸铁浇般的实在利器。管他是拳,是掌,还是腿踢,脚踹,是不仅当时疼,过了三日更疼的骇人力量。
被胥霏儿打老实的严时哭着闹着不去读书,在家里躲了三天,很不幸,他又被胥霏儿亲自登门揍了一顿,眼见父亲母亲都不拦着胥霏儿,严时只好哭着闹着跟在胥霏儿身后去了国子监继续读书。
低头认可胥霏儿的那套理论还为时尚早,气不过的严时给胥霏儿起了个新名字:“你就是个肥儿!”
叫着叫着,打打闹闹,哭哭笑笑,渐渐长大。
变故出现在胥傲真突然离世那年,大抵是胥霏儿深信不疑的某个想法被动摇了。
直到后来的某天,听到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丧气话,严时第一次与她兵器相向。
几番下来,严时首次占得了上风。
“我从未想过你会嫁人。”
随意丢掉手中属于败者的武器,胥霏儿不甚在意的说道:“真不巧,我倒是想过你成婚的样子。”
“胥霏儿!你在逃避!嫁人是你逃避的法子!”提到成婚,严时咬了咬牙,狠下心,直言不讳的指出了胥霏儿的问题所在。
然而胥霏儿不为所动,自嘲般的说道:“那就当我是逃避好了,都在逃避啊!”
“常听他们说你像叔父,你如今哪里有一丝一毫像叔父!”严时不可能放着她逃避而无作为,试图又一次劝说。
“死难道不是逃避?”胥霏儿仰头反问。
她清澈透亮的眼眸如同一潭死水,不见生气与情绪。
“如果不是呢?”
“城澈躲开我了。”胥霏儿陡然说道。
每每提起她,严时都会感到一阵难受,立刻说道:“没有她,还有我啊!我不会躲开!你没有忘记罢!我们可是结拜过的!”
和小时候不一样的是,严时手上吃不了亏,可和小时候一样的是这嘴上工夫严时依旧讨不到好处。
“严时,你想帮我就不该留在我身边,我也不能继续和你与从前一般了。”
“所以你要躲开我?不要意气用事了,霏儿……”这话不就是让自己离远点吗?严时有些难过,“我未曾想过会娶你,可是,你也无法否认,我们严氏是适合你的庇护之地。”
胥霏儿如常为他整了整衣襟,随后抬头对上他恳求的目光,浅浅一笑,“严时,我想要的不仅仅是庇护,我需要向上的台阶,很明显,严氏没有城家合适。”
严时被这句话说的哑口无言。
“不过,仔细想想,若是父亲在世,肯定不会同意我嫁入皇室的。”笑脸盈盈的胥霏儿伸手抚摸着严时耳侧的发丝,突然认真问道,“准备何时加冠?”
“明年。”见她还是那个不惧男女有别的亲昵模样,严时也不知该不该答应她了,“加冠后,我可能会去逍门卫。”
“怎么不去禁卫入职?秦王殿下很中意你。”
“反正现在白虎卫都是秦王管理,逍门郎也是罢……”严时嘟嘟囔囔的小声补充了一句,“而且逍门郎才是还南王的——”
“果然,还是舍不得我啊!”胥霏儿颇为可惜的笑道。
“是可能!又不是一定会去!”严时赶紧解释。
解释怎么可能解释清楚?
胥霏儿望着严时那慌乱的样子,含笑跪地。
“太上之祖在上,臣胥霏儿,在此立誓,必登科入相,为国为民——”
“此誓由严时为证!”严时也突然跪下,“太上之祖皇帝在上,臣严时,在此立誓,他日为将,护国护民,忠君忠兄,若违誓言——”
“我二人共享福运,同担苦难。”胥霏儿说起了结拜时的誓词。
严时反应过来也重复了一遍,在恭恭敬敬磕头表诚心后,胥霏儿叹了口气,说道:“父亲死后,我好像一直在绕远路。”
“只要方向和目的地是正确的,远一点慢一点没有关系。”严时安慰道。
“懂我在说什么吗?”胥霏儿故意问道。
“懂啊!”严时无奈的说道,“只是担忧走太远,我照应不到你。”
“你好好走你的路,去前方等我。”
“嗯。”严时点头应允。
今日的严时同样回复了一个“嗯。”
多的话不必说,胥霏儿与他背道而行。
没走多远,天色暗了许多,眼前飘落的雪花不知怎么让胥霏儿心里的担忧少了些。
所有的打算都成了空,侧目注视着丢了魂的北野崇扬,回忆着父亲说过话,仔细观察着那双本该是青月色,如今却是暗红色的眼眸,胥霏儿笑了笑,说道:“叔父,霏儿可以反悔吗?求叔父放弃查明父亲的死因,也求叔父不要去查容孤坊一案了。”
北野崇扬的老毛病曾听父亲说起过,但是不曾亲眼见过。只知道病时眼眸赤红,高烧惊厥,噩梦缠绕,似三魂具无,如行尸走肉。说严重一时半会也不会危及性命,说不严重,不想办法退烧,也是会烧傻的,最后像个活死人,变得与幕朝名相北野红梅一般,成为令人唏嘘的遗憾。
当听到严时说北野崇扬老毛病犯了,胥霏儿很自责,她知道压力与劳累是诱因。
自以为是的要求本就心怀愧疚的北野崇扬去调查父亲的死因,终究是轻率不敬的表现。
如果再晚一点,会害死他。
哪怕不是因为查案,也会被这难以医治的老毛病拖垮。
父亲已经不在了,不想他也离去。
胥霏儿能做的就是去相信父亲的话:他被困住了,听得到我们的话,也看得到我们做过的事,他不过是没有找到方法脱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