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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前日,皇宫内。

      椒房殿内兽脑熏金,点点熏香缭绕在金碧辉煌的殿内,与几缕金色交相辉映。几盆馥郁被摆在案头,正娉婷的开着。小窗半开,露出独香的园径还有几声隐隐约约的蝉鸣。

      一位佳人正坐在镜前梳妆,半泄的青丝铺满肩头,身上的披帛显出窈窕的身段。她身旁是一位正在帮自己脱钗的男人,那男人将至老年,眼角边布满沧桑的眼纹,发间也已满头落雪,白了半边,即使如此,却也仍气度不凡。

      梳妆好的秦曼帮魏帝脱下明黄的龙袍与皂靴,卧在这个男人怀中,手指轻轻卷弄魏帝滑落的一缕长发。魏帝看着怀中的软香温玉,心中不禁满足,天家常年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几分,不自知的收拢双臂,将秦曼搂的更紧几分。

      即便年龄相差甚远,魏帝待她有如发妻一般。先皇后殡天,秦曼自知自己深受魏帝宠爱,便拜托母家连同其党羽重提立后之事,而魏帝也乐得顺水推舟,提了尚还处于贵妃之位的秦曼入主凤仪。在诞下龙嗣之后,秦曼更是将储君之位稳稳的收入囊中,让自己的中宫之位更加坚固不可动摇。

      秦曼轻轻一笑,吹灭金烛,只留半盏月光泼洒在内庭,为本来缱绻的氛围更添朦胧。

      “皇上,臣妾细细思量,这如时也该到了娶妻成家的年岁啦。”

      魏帝抚摸着枕边人的鬓发,沉溺在绕指柔中,懒懒的应了句:“也是。听上去,卿卿可有中意的人选。”

      “今儿臣妾去赴了襄阳的宴,觉着这向家千金看着讨喜,出落的大方标致。况且...如时也喜欢。这文国公的女儿,身世门楣,想来也是配的。”

      秦曼撑起上半身,含情脉脉的看着枕边人,让人见了不由得便怜惜起来。

      “向家书香世家,在朝中评价清明,这开国元老位高权重得人尊敬,对时儿今后,确实不错。可朕听闻,向家千金对谢双有意。”魏帝沉默半许,似是在细细思量,“谢远道,不可有这样的亲家。既然你说时儿也有意,那朕也算是成卿卿之美。”

      “向家千金还有两年便到及笄的时候,这婚约一道,便是青梅竹马了。”

      说罢,魏帝压身而上,一室旖旎。

      向意珍闭门不出,浑浑噩噩的在房中过了许久,自己要成为太子妃一事早已传遍整个长安。而朝堂内更是风风雨雨,向平章每日退朝之时,便有无数官员向其道贺,巴结拉拢的礼物,更是不知从向府退回去多少,这让他心中也十分烦闷。

      距接旨已过了半月有余,长安城内也送来第一缕秋风,树梢的叶子也悄然黄绿相接,有些已经飘飘摇摇的落在地上,颇有萧瑟之意的开端。

      第二日一早,穿戴整齐的向意珍便坐上入宫的马车,开始学习礼仪。

      一道朱墙相隔,从今往后可能再也不见。

      纵有千百种念想,又与何人说?只得压进心里,任其往事如同江水东流,不再重提。

      两年过后,已过及笄的向意珍就如抽条的新柳一般,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了。又是一年夏末初秋,阖宫上下都铺就着新备好的红绸缎,准备着这场盛大的婚事。

      这两年来,成长的不仅仅向意珍一人,只宫宴上那惊鸿一瞥,向意珍便发觉谢双愈发的公子如玉了。窄腰宽肩,修长的腿包裹在云纹的靴子里,白玉冠束起发来,更显得飒爽好看。

      而李如时也从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孩,成长为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大病初愈的魏帝看着这般生机的局面,大手一挥便放向意珍出宫回府,再进宫的日子定在两月后的冬日,那时凤鸾金轿,一齐来抬。

      向意珍踏进这方自己熟悉的园中,王夫人难耐住眼中的热泪,细细端详起自家初长成的女儿来。一向不苟言笑的向平章也难掩喜色,在晚膳时向来滴酒不沾的他也格外破例,同家人小酌几杯。

      翌日,裁衣量体的嬷嬷刚走,柳瓷便翩然而至。

      向意珍病恹恹的坐在后院的亭子内,垂头看游弋的锦鲤。平日爱吃的桂花酒酿圆子也放在一旁,不愿搭理。直到柳瓷来时,她仍然那般,轻轻抬眼看了看自家好友,便没了声响。

      “你消瘦了。”柳瓷坐下,捻起一块豌豆黄送入口中,双手覆在向意珍冰凉的手上,满是担忧的看着她,“不过你终于愿意见人了,这是个好兆头。”

      “我只是舍不得你罢了。”向意珍终于愿意多说几句话,心下觉得委屈,鼻头一红,就连声线也在抖了。

      “小圆,我阿兄刚得状元,柳家也总算在陛下眼里多了几分重量。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想办法去看你的。只是,这事情已然无法改变,我劝不得你开心,只希望你能顺遂些。况且——”

      话赶话说的快了,直至刚刚出口,柳瓷才意识过来,便连忙用帕子捂住了嘴,一副踌躇的样子。这般模样被一旁的向意珍看见,她忙忙去催,柳瓷也只顾着自己喝茶,什么都不讲了。

      “况且?况且什么?”向意珍抓着柳瓷的胳膊,心里着急,脸上就要流出泪来,“柳瓷,你和我说。你若不说,我要权当没你这个朋友!”

      柳瓷绞着帕子,坐立不安,心下只觉得后悔自己的多言。她两簇柳叶眉紧紧拧在一起,眼中满是思量与忧虑。最终像是妥协了一样的,柳瓷抬头,猛然拿起手边凉茶豪饮,颇有壮士断腕的决绝气势。

      她前倾着身子,将椅凳挪的与向意珍更近了些。

      “你先答应我,不论凡是,须得考虑父族亲兄,还有你自己。如今你将要身处皇家,千万要斟酌行事。”

      向意珍看着柳瓷这般郑重其事又满是担忧的模样,更加疑惑。不等她出声询问,柳瓷早已压低了声线,在她耳边细语。

      “谢相,谢相今日被陛下看押了...说是下面参了本子,说,说谢相迷惑圣上,贪污银两,私囤兵甲...有,有谋反的心思。”

      一语将毕,柳瓷忙忙闭上眼睛,不愿去看向意珍的模样。即便去猜,也能得知她现在必然如身坠冰窟一般遭受折磨。此刻她已是筛糠一般的发抖,即使柳瓷暗自发力,搭在她肩的双手意图按住向意珍也无济于事。

      “那...那谢双呢?”

      柳瓷看着向意珍逐渐空洞的眼神,不敢不答,“被看押在相府。小圆,谢远道的势力盘根错节,这案子背后牵扯的过多...谢家,许是要捱过一段时间,才能有个...”

      “有什么?”

      “痛快的结局。”

      与柳瓷别过,向意珍抬头望向远处。此刻已是夕阳满山,落日西陲的时候,一轮落日被远处谢府的飞檐高阁割裂开来,透出金红色的光来。一阵风过境,卷起簌簌的寒意。

      直至她睡下时,脑中仍然嗡嗡作响,回荡着柳瓷的话语。

      事情终是朝着众人所想那般发展下去。冬日初雪的那天,皇帝终于下旨,将谢家满门抄斩。谢远道被禁卫军一剑穿破喉咙,而谢双不知是死是活,人人都道,他死在相府的大火里。

      原来魏帝,早在向意珍十三岁那年将翊王遣去边关封地开始便对谢远道铺开一张大网,早有打算。

      不远处兵甲相碰、玉器翻倒、侍从哭喊的声音持续不断,连天的大火也将昔日光耀的相府付之一炬。向意珍将自己埋在枕间嚎啕大哭,那般嘶声力竭的哭喊统统都被人间地狱一般的相府内传来的哭叫所掩盖得一干二净。向意珍就这样哭喊着,不知过了多久,便晕了过去。

      “谢双?!你...你还没死?”

      立在城楼前的秦曼看着那个眉眼间满是厌世与冷漠,一袭玄色衣袍,骑在白马上的男人诧异道。一阵狂风而来,卷起男人身上衣袍猎猎,墨染的披风如刀一般飞舞在空中,把白日劈开。

      一袭大红凤袍,被秦曼携至身侧的向意珍瞪大了眼睛,探出身子去看城下横刀立马的谢双。她眼睛定定的看去,眼中满是不信与震惊,可心中却早已暗自认定:谢双仍然活着!

      心思细腻的秦曼早已察觉到身边人的异样,回望至沉默的谢双,便心下了然。她眼中划过一道凶光,抓住向意珍的腰带,将她紧紧抵在城墙之上,只要轻轻发力,向意珍便会如同风中飘扬的落叶,坠下高高的宫墙。

      “太后何故对皇后娘娘如此失礼。如今有人霍乱朝堂,万千百姓处于水火。臣等怎容奸臣迷乱朝堂纲纪!如奸臣难治,臣等势以死清-君-侧!”

      秦曼一听,难顾礼法,怒啐一口大骂道:“奸佞小儿,何来清-君一说?!谢双,瞧瞧你自己的身份,奸佞之子且尚是罪臣——难道你要反我大魏不成?!本宫劝你速速伏法,秦家已携禁卫赶来,若你投降,尚还有留有全尸的余地。”

      那男儿郎冷眼一笑,好看的脸上嘴角轻轻一勾,足够入画。虽是六月天,可谢双的眼里满是寒意,让人不敢相望。他眼里无光,像是阴翳常拢,只懒懒地回了秦曼一句。

      “大魏是李家的大魏,何来反娘娘的大魏一说?”白马嘶鸣一声,踢动前蹄,谢双轻拍马背,高大的战马便安静下来,垂头恍若是听令的将士。

      “先帝晚年,秦氏迷惑圣心,竟生谋害龙体的歹意。新帝承祚,秦氏拥兵自重,意在挟天子以令诸侯。现如今,叛党皆已诛杀,这般来看,只剩秦娘娘一人了。”

      “小贼你敢?向意珍在我手里,你不是喜欢她吗!哈,谁若动我分毫,她便落得坠下宫墙,四分五裂的下场。谢双,你敢吗?世间深爱之人唯有一人存活,若你不听,从此永世孤独!”

      向意珍早已被眼红的秦曼掐紧脖颈,难说出话来。头脑越来越浑浊,吸入每一口空气都难上加难,双目清明的时间越来越短,每一次的呼吸都成为奢侈。

      她不再挣扎,看来这一生终该要草草了结。

      城下的谢双揽弓搭剪,弱冠之年的公子翩然一笑,纯真的让人悚然。“啊,我忘了。娘娘,此刻翊王殿下许是已经破开偏门,如此这般...殿下已不是殿下,而是陛下了。”

      话音刚落,三箭连发。一箭深深没入秦曼眉心,一箭刺进秦曼眼中,一箭则扎入秦曼的手里。这三只羽箭,如同一声号令一般。此刻,城下将士万箭连发,宫墙的守军纷纷倒下。向意珍一时挣脱秦曼的桎梏,弯腰躲避箭雨的同时向宫墙楼梯处摸索去。

      早已疯癫的秦曼不顾箭雨,冲向向意珍,拥着她从城墙一跃而下。两身凤袍,像蝴蝶的羽翼,砰得一声,血与嫁衣的红难以辨清。

      “谢双,你灭我满门,杀我亲儿。我要你痛失所爱,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向意珍看着将自己拢在怀中的谢双,向来动人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她想起两年前时,冬天的雪下的很大,她的轿子从凋敝的谢府走过,焦黑的门匾早已成破败的棉絮,鲜红的血迹也被这样纯洁的白色所覆盖。

      两年后她从太子妃成为皇后,再次见到谢双,这一见,就是最后一面。

      囍纹的嫁衣染上鲜血。红白皆喜,所以二喜成双是囍。如今看来,大婚的一日,与大丧的一日,并无差别。

      继后秦曼妖言惑主,拥立痴儿为太子。待到先帝晚年昏聩,任人为亲,秦家更为跋扈。人都以为谢家倒台,奸臣永绝,却不知巨木早已从根部溃烂,又生出奸佞来。如今先皇后之子翊王拥兵登基,嫡长子名正言顺,谢双以清-君-侧的名头,屠了曾经那些参与谢家一案的大臣满门。

      向意珍死在那个夏天。

      奸臣之子,终究成为一代奸臣。

      可,时光斗转,星移乾坤。等向意珍哭喊着从榻上扑起,只感觉自己的后背如同碎了一般酸痛不已。听到动静的携春慌忙跑来,“小姐,小姐可是又做了噩梦吗?要不要告诉大人,叫人来看?”

      向意珍忙忙摆手回答,“不必了。我只是背疼,快给我揉揉。”

      正享受着携春的按摩待遇之时,向意珍一愣,人死怎会复生?前世的种种仍然历历在目,摔下宫墙的痛感也十分真切,莫非自己已经迈过鬼门关不成?

      “我是死了,还是活着?”向意珍郑重其事地拉过携春的手,问了一句。没来由被问这么一遭的携春愣怔,随即满脸疑惑,探了探向意珍的额头,“这也没发烧啊?小姐,怎么说这种话。”

      “那你告诉我,我现在有几岁了?”

      “小姐,你前日不刚过完十三岁生辰吗?”携春忙忙起身向屋外走去,嘴里嘟囔着说要寻个郎中来好好瞧瞧自家小姐究竟是怎么了。回过神的向意珍慌忙下床把一脚迈出门口的携春拉住,连忙解释道:

      “我没事没事没事!只是刚刚的梦太过恐怖,把我吓着了而已。携春,你快去准备为我梳妆吧。”

      向意珍看着镜中的自己,尚还完好无缺,人能活蹦乱跳。

      这下,心底便更坚定了一个事实——

      自己确确实实重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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