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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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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凋树缺,长安的一阵大风吹去九分秋色,让亭馆间那些金黄火红铺落了一地,再也染不红天。这下,长安的温度也一夜之间冷了下来,坊间家里都猝不及防的新添冬衣,把呢裙从柜里捧了出来。
饶是这样,也挡不住安宁公主那颗坚定不动的游湖之心。这下,前去芙蓉池的日程便雷打不动的定了下来。
好在今日放晴,午后的暖阳尚给人一些宽慰,无风树欲止,倒也是个秋深冬初的好时候。向意珍和柳瓷卸下领间的狐狸围脖后,披了件小坎便又往外跑去。
虽来前百般不情愿,可人总是有真香的时候。安宁公主人小点子多,主持的游湖秋会不若那些端庄娴雅的老妇人主持的那样,总是坐在一边唠着家常德行,而是设置了许多游戏,甚至依此制定了规则,让人跃跃欲试。
世家子们早已熙攘一片,称兄道弟之声此起彼伏。而世家女这处便稍显的拘谨,诸多大家闺秀聚在一起,每个人都端得十二分淑女的架子,生怕回去落得个“泼辣”的坏名声。因此说话如细嘤,游戏如病者。哪有男孩们热闹好玩。
待得颇为烦闷的二人也立刻调转步伐,向着湖景走去。
“你可见秦姑娘?诗会之时她可是风光无两,这才过去多久,便无人与她众星捧月了。”柳瓷走在向意珍旁,若无其事的闲聊起来。
向意珍顺势挽住身边人胳膊,一边走一边说:“我当然看到了。唉,一向默默无闻的曲姑娘现在才是风光无两,只是因为一个准太子妃的头衔。只是,按理说,秦皇后怎会把这么重要的位子给一个素不相识的曲家?”
柳瓷早已习惯了向意珍走路挽人胳膊这一习惯,顺势一揽,开始十分正经的分析了起来:“看来你还是太单纯。曲家势弱人轻,曲姑娘又性格怯懦,这样一来,便很方便秦皇后掌握。让秦家出一位太子妃是可以巩固秦家的权力不假,但如此,又落下了外戚专权的隐患....”
“所以啊,不让皇帝疑心的最好做法还是找一个提线木偶,既能巩固秦家在东宫的权势地位,还能不落一个把柄,岂不是两全?嗯...这颇像谢丞相不让谢双读四书五经的道理。”
柳瓷说着,像是来劲了一般,滔滔不绝了起来。
“你看啊,这谢家已经有一个大权臣了,若是自家儿子在那么优秀,那岂不是父子俩要合伙分权?到时候皇帝又怎能容下谢家?所以谢相才放任谢双做一个纨绔,巴不得他成天声色犬马。所以那日螃蟹宴,他说不会诗文,面儿上是驳了皇家的面子不假,可实际上却是在保命。”
向来帝王之术在于疑,皇与相间永远是不可调和的矛盾,这就像权力的天平,不论向哪一方倾斜过多,都会迎来不小的风雨与祸患。
人们不能忍受的是,谢家不可世世代代皆出权佞之辈。
二人沿着小道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间便绕止湖边亭所立的假山前,此处引湖水飞瀑而下,怪石陡绝。水落之声浩大而汤汤,将柳瓷的声音掩去七八分。
向意珍转头,看着柳瓷张张合合的嘴巴,不禁觉得好笑。于是故不出言提醒,而是继续像假山石侧绕去,待走到山侧,水声渐小处,便想开口嘲笑柳瓷一番。
她樱唇搓成夸张的圆,喉咙里尚还未发出银铃一样的笑声,却突然被一声尖锐却低的男声取代——那声音颇不像个正常男人,嘶哑之中带着难以掩盖的尖锐,是一个阉人,一个刻意压低声音便听来尤为恐怖的阉人。
“这,这可真的好么?”
“尽管照做就是了,娘娘的命令你可敢违抗?小心你的家人...”
“别介!别介!姑姑、姑姑!奴才照做就是了——”
张大嘴巴的向意珍还未出声便拿手把自己的嘴捂了个严实,而柳瓷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声,二人像两具枯呆的木头,站在假山山侧,生怕闹出什么动静。
所幸假山石体壮厚,将二人纤瘦的身形全然遮掩。借着说话的片刻,二人早在一处岩石下缩成一团,等待着假山后那一场阴谋的散去。
是左?还是右?被发现与逃过一劫之间只一念之差,待再过片刻后,前头终于没了动静,满身冷汗的相视良久,才重重的松了口气。看来,那二人是向着前处走去了,并未察觉到山石之后的异样。
向意珍与柳瓷又静滞片刻,两人踢着裙子便原路跑回,直到到了一处无人的树林才气喘呼呼的停下。
“少说、不听、免谈。”柳瓷伸一根手指堵在向意珍将要开口的嘴前,明明身子已因害怕而抖的不行,但还是十分理智的将要议论一番的向意珍阻止住。
回过神的向意珍狠狠咽了几口唾沫,像是把这个阴谋埋在肚子里似的,过了一会儿在幽幽地开口说道:“我们、我们去吃甜点吧。”
“好。”柳瓷木木地应了下来,二人便手携着手,向着小亭子走去,只字不提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事情。
转圜回亭子旁,安宁公主也带着一众宫人在河边赏景。彼时尚有些红枫挂在枝头,稀稀疏疏的与枯枝交错着,倒也有颓唐的美。而碧绿如玛瑙的水面也散落不少落叶,像是铺在翡翠盘上的琥珀一样,午后的阳光穿过巨木的间隙,不同踏青的葱绒,倒也十分好看。
或是年龄尚还幼稚,安宁公主虚虚攀着宫人的手臂,在湖边起起伏伏的石头上一蹦一跳的,时不时还伸手去够低矮枝桠上的叶子。
就在这时,一个不起眼的宫女突然冲上前来,一把将安宁公主推了下去!
马上这本美好的场景立刻乱做一团,只见身后的世家女们抱着叫作一团,而宫女们也乱了阵脚,公子们撸了袖子打算下水救人,可深秋湖水寒冷,衣服厚重、沾水尤甚,几人只在湖边犹犹豫豫地,不知该不该逞英雄。
近侍们倒是怕掉了脑袋,像下饺子一样扑通扑通往湖水里跳去,可好不容易游至公主身边,却因为其落水后的挣扎难以抓住她臂膀,更别提将她带上岸了。
这时,向意珍环顾四周,捡起一根足够长的树枝伸向高高举着手臂挣扎的安宁。
“安宁!!抓住它———”
看到树枝的安宁,连忙死死扒住不肯松手,湖水里的内侍也终于能扶着安宁公主,将她慢慢向岸边推去。而岸上的人们一见她抓住树枝,纷纷来帮力气单薄的向意珍,众人齐齐拉着树枝,这下,才总算把安宁弄上案来。
冷地发抖的公主立刻被厚厚的毯子裹成小小的一只送去厢房。老成的嬷嬷早已唤来侍卫将肇事的宫女捉拿,又一边吩咐着旁人请太医、熬姜汤种种。
待一切安排齐全后,她才匆匆向诸位行礼道:“各位公子小姐见谅,今儿的游湖会到这儿便结束了吧。还请诸位回府时切勿多提起此事。”
早已愣怔的大家机械地点了点头,纷纷让自家的侍女搀扶着回去了。
向意珍与柳瓷四眼相对,交换了眼神后,向意珍便登上了柳瓷的马车。
“携春,我有些害怕,和柳瓷待在一起我会好些,她送我回去。”
这般一说,柳瓷也将自己的侍女使了出去,令她去向意珍的马车那边。马夫一鞭,马车便慢慢行驶在路上,二人冰凉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捱过半柱香燃尽的时间,柳瓷才缓缓开口——
“你救了她。”
“小圆,你难免要进宫一趟,什么都别说,除了领赏什么都别说。”
向意珍两眼空空无神,心像停滞了一样,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因为此事发生的正大光明,犯事者也当场被抓获。因此游园一结束便早早将宫女押走差专人审问。太医也来得及时,所幸安宁只是风寒,但就算这样也难抑制住皇上的愤怒。那推人的侍女在交代了幕后主使后也终于遭不住残酷的刑罚,自裁于狱中。
据她交代,这一切皆由文淑妃所指示。文淑妃入宫后便一直无子嗣,加之容颜易逝,近几年也已越发的被冷落。这般处境下便生了谋害皇嗣的念头,至于为何挑中安宁,想必那也是因为她是受宠的皇子公主之中母妃背景最薄弱的。
既然是谋害,为何要挑着人最多的时候呢?还折了自家忠诚的侍女?
这些种种疑点也在侍女自裁后难以追查下去,这背后是否还有更大的阴谋也难以窥伺。在这样的“铁证”下,文淑妃一杯毒酒便断送了红颜,而其兄长大理寺卿文子昂,本该一同连坐重刑,但念及其平日功劳,被流放至边陲不毛之地。
大漠之中,连芨芨草都难以生长的沙漠鬼城,被流放至那里,哪有一条生路可走?
这些事尘埃落定后,向意珍也被传唤到宫中。
金阶高百尺,一道厚重的朱门打开,坐在龙椅上的魏帝睁开半眯的眼睛。一个瘦小的影正款款走在朱红的毯上,杏白的裙摆动,像是摇摇曳曳的烛火。
旁边的鹤炉喷出一股徐徐的烟,挡住他的视线,却又想让他拨开好好一窥其后的真实:一抹没有污染过的最纯洁的白、一块璞玉或是令人想涂抹一番的玉缎。
魏帝打开一个小巧的金盒,拿出一颗小小的红丹就着女孩柔柔的声音吞下,随后闭眼发出一声满意的吐息。
跪在下面的向意珍早都吓得手里浸出薄薄的密汗,指尖也冷、僵的难动。
“啊...是向家的姑娘。安宁说要让你当她的伴读,你说好不好啊?”
偌大的宫殿冷冷传来幽声,向意珍一个激灵,忙忙伏地道:“民女,民女荣幸至极,谢过陛下、谢过公主。”
“什么?你走进些讲,朕没听清。”
魏帝指了指座下,示意她上来。
表面保持良好素质的向意珍只好起身,磨磨蹭蹭的走过去,心里却是一声啐骂:倒霉啊!
她乖乖巧巧地走到魏帝身边,又怯怯的重复了句。即使低着头,仍然能感觉出他投下的目光十分炙热。
魏帝看着女孩,一手就能环过的雪肩、不安的、绞在一起的手...饶有深意的感叹了一句:“原来向家的姑娘已经长这么大了啊...”后来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挥了袖子,叫她退下。
向意珍像是得到赦令一样,几乎是头也不回的脚底生风那样走出了宫殿,待见到懒洋洋的太阳后才忙忙松了口气,坐在马车上也连连感叹着:看来自己难逃进宫的命运,不过这样一见,自己上辈子的悲惨命运确实被自己改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