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一章 ...
-
范明久久立在门前,随后嗟叹一声,将自己的脸揉出一个合适的表情之后便笑脸相迎,走向还在院内等待的谢双李如筠二人。
他向李如筠行完礼后便恭恭敬敬地递上谢远道的令牌给谢双:“公子,您父亲让我交予你的。”
谢双淡淡的嗯了声,未做他言,抬脚便和李如筠走出巷子,吩咐马车向大理寺驶去。范明哪敢怠慢,忙忙领着京兆府的卫兵匆匆跟上,一队人马就这样招摇到了大理寺前。
另一边,疲倦不堪的向意珍回府便落入王夫人大大的熊抱之中,焦急的妇人把向意珍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发觉没有伤痕、磕碰,才又哭哭啼啼搂着自家心肝进了府门。
走至前厅,向平章也穿着袍服急急迎了过来,一脸的担忧。
“小圆,你若再不来,你爹可要进宫请皇上派兵了。”
向意珍一听,连忙扯出一个微笑,又跑跑跳跳的转了几圈:“看吧看吧!我没事的!”待累了之后,又挤在父母中间坐下,拉过王应贞与向平章的手握住。
“谢双在护我,卫兵也很快就来了。”
一旁的向平章捋了把胡须,感叹一句:“这,改日是要上相府送些礼物的。”
说罢,向平章又细细端详着自家女儿,眼中写满担忧。被两人盯得不好意思的向意珍忙忙从父母怀中弹起来,坐在下首,想起谢双交代的话语后,喝了口茶。
“爹,娘。我有事要讲——”她吐了口浊气,徐徐道来。与谢双交代的隐瞒自己救下乱民不同,向意珍此刻却是和盘托出,甚至将谢双与匪寇周旋的细节也说的绘声绘色、颇为生动,甚至隐隐有向谢双邀功的嫌疑。
说到陈五与那些活下来的流民们的遭遇,向意珍不免动容,让人不由得联想起现在的河南道应该与地狱无异,饿殍野鸦遍地,活着的人瘦骨嶙峋,只留最后一口苟活的气息。因此说时不免双眼通红,觉得可怜、委屈。
向平章听此人间惨景,也不免为之叹息垂首。他长叹一句:“地方官员欺瞒圣上,只说有部分流民罢了。可想不到这饥荒已如此严重了。”想到此处,向平章拍案而起,咬牙切齿道:“这些昏庸之辈!”
“小圆,你同母亲先回去休息。此事我明日上朝便同陛下奏明,这东市一夜,往后断然不可再生出什么乱子来。”
民不聊生,那臣将不臣,国将不国。
向意珍点了点头,挽着王夫人便准备告退,可心下疑惑又起,不由得想让人探究明白:“阿爹,这些是谢双拜托我同您说的。我问为何,他说谢大人不让他讨论这些——可,今天宴会之上,皇帝不还要培养谢双吗?”
向平章垂吟,见自家女儿眼底纯真,宠溺地拍了拍她头顶:“话虽如此,可谁人能忍——谢家再出一个谢远道之辈呢?”
“小圆,这大魏,只能有一个谢相。有些事,你不明白,阿爹也不希望你明白。快去睡吧——”
范明快走几步,拉过早在一旁候着的大理寺卿文子昂,这个中年男人一身云纹袍服,显然是中秋宴后还未歇息,便急急忙忙来处理公事。范明拉了拉他袖子,矮声交谈几句,待文子昂明了后才去马车一旁,迎接二人。
一行人随着文子昂来到府衙之内,淡淡檀香缭绕着,使人清明许多。桌案上早已布好新煎的茶水,供人享用。方才讲话多的谢双倒不见外,坐下自顾自的喝了起来,静静听李如筠与二位大员商议明日表奏事宜。
“谢双,你若还找玉印,那就麻烦你自己了。我这下还和范大人文大人有事商量。”李如筠看着一旁的谢双,以笑意望向他。
像是被看的发毛一样,谢双瞥了眼身旁李如筠这副温润如水的样子,略有烦闷的摆摆手说:“不用麻烦。找个人带我去就好。”
早先听了谢远道消息的文子昂并未做多阻拦,可也不敢怠慢,点了两个强壮的近侍保护谢双左右,又吩咐着拿来一间披风,递给谢双。
“牢狱之下,风寒阴湿。小公子披上它,切勿着凉才是。”
随着领头人拾级而下,石甬道愈发逼仄阴冷,给人以无形的压力。甬道内格外安静,只有些许风吹火焰的猎猎之声,还有些夜露落在石砖上的滴答声。走过中段,便没有那么安静,隐约只见可听到犯人低吼的声音,像是将死的、受伤的野兽。
走过甬道,面前的道路便开阔许多。狱吏早已被屏退,因此房内只有三人的顿顿脚步声。再往前走,便是一格一格的牢狱,铺在地上的稻草多有褐红,不知承担了多少人濒死的血液,砖墙上还有隐隐的指甲印,也残留着淡淡的血迹,看起来十分骇人。
有些受过刑罚的囚犯们未能捱过精神的折磨,因此变得疯疯癫癫,任由口中白沫垂涎,蹲在一角,直勾勾地盯着谢双。
谢双见此,只轻轻看过去一瞬,便也不免皱紧眉头——
倒不是害怕,而是生怕这样的肮脏。
再往前走,便是关押重刑犯之地。不见天日的牢房比先前的更加逼仄,空气中血腥味与腐烂味交织着,带血的刑架立在一旁,其上的尖刺还闪着些寒光。此地不像人间,只让人觉得一脚踏入阿鼻地狱。
谢双就在那见到了黥首的汉子,他正被铁链吊在一根木梁上,浑身上下尚无一块好肉。
他坐在那汉子对面,一言不发,可浑身矜贵与冷戾交织的气质压迫着对面,让其不得不抬头。
身后的侍卫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怎么周围更冷了些?烙刑烧热的炭盆子还在那放着呢。
“别来无恙。八仙楼的酒好喝吗?”谢双抱臂,冷冷的讽刺了句。
那满脸是血的汉子冷哼一声随后死死盯着他,眼神像是要把他凌迟了一样。
“啊,看来是不太好喝。那落玉坊的姑娘好看吗?”
......
那大汉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哈哈大笑一声,对着谢双挑衅起来:“哈!软香温玉,恍若天间。只可惜,我还未触手而得...咳咳,可惜了。”
谢双脸阴沉几分,黑曜石一样的眼毫无波澜,更难谈有光,像是死寂的黑夜。
“你,意有所指。”
“你知我所指为何。”
那大汉抬头,一脸无惧生死的盯着谢双,更加狂放的大笑起来,嘴边竟然说着不堪入耳的荤话。
“小儿!为何不怒,如今我只求一死——”
牢内静默片刻,只听得木头被火烧裂,迸出噼啪的一声。
谢双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身上灰尘,靠着那把太师椅,竟对他笑了起来。纵是笑着,眉眼之间却仍难褪半分萧杀,嘴边勾出几分恣意来。
“死?我要你死,你便活不得;我要你活,你便死不得。”他懒懒一句,已是不怒自威,“可我要你不死不活,这是赏赐,你须得接着。”
大汉听罢,心中贯入无数的怒火,怒目圆睁。他竟然不顾铁链桎梏,开始大肆挣脱起来。铁链相碰,叮咚作响的声音像猛兽不甘的怒吼,侍卫见此情形,纷纷拔刀护在谢双两侧,生怕这困兽挣脱牢笼。
谢双看着他被铁链磨出汩汩鲜血的手腕,拦下身边的侍卫,竟然抬脚走离他近了几步。
“困兽犹斗,你流血了。”
“流血如何!若我现在能杀了你,我受千刀万剐也心甘情愿!”
这般咬牙切齿的嘶吼,只不过被谢双化成一句轻描淡写的冷嗤。面前人见他这般平淡,心中甚恨,挣脱的力道也大了许多,那木梁居然开始有了轻微的晃动。
啪——
桌上白瓷笔筒被人拿过向木梁处掷去,砸在墙上后应声而裂,瓷片飞散而下,划过那人耳朵。
“天子脚下作乱,你不臣;偷我玉印,你不畏;对她出言不逊,你不敬。”
“我何时偷你玉印!”大汉啐了口,“血口喷人!”
“说偷便是偷,说窃便是窃。”谢双盯着那人脸上斑驳的血迹,“你以为,你能左右这些?”
“你不臣、不畏、不敬。与她更是出言折辱,你说一句,我赏你百鞭。”谢双揉了揉疲倦的眉头,坐回椅中,骨节分明的手向侍卫轻轻一点,让其动刑。
“今共五句,那便五百鞭。”说罢,谢双倚在背椅上,听着寸寸入骨的鞭与嘶吼,闭上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小憩的谢双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奄奄一息,血红的鞭痕洇在囚服之上,惊心动魄。
“公子,刑已用完了。”面前的侍卫低着头汇报,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惧怕——这小公爷,莫非阎王转世不成,居然在这儿还能快要睡着?
谢双抬眼,淡淡应了声后便起身准备离开。
“谢狗!来世我宁愿不投胎,也换你家破人亡——我定做鬼与你纠缠不休!”
那将死之人使尽周身气数,啐一口血痰泼到谢双脚前,势要把死前怨毒的诅咒刻进谢双心里,在他心里生出浑噩血腥的梦魇,纠缠至死才方休。
可,这般凄厉怨毒也只换来少年的轻笑,和淡漠的一句:“走好。”
.......
数年之后,待谢双与向意珍将那牢狱一夜和盘托出时,愈发冷漠阴郁的少年也只摇了摇头吹灭烛火,轻轻说了句——
“他说要做鬼报仇。”
“可我,已是恶鬼。”
“此仇怎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