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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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人的掩护过后，这方小小的庭院便现出了原来的落魄。院中万籁俱寂，只有一点木柴烧裂的声音，噼啪噼啪。
谢双一双如刀的眼隐在黑夜之中，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蹲在石阶之下、十分焦灼的陈五。陈五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般冷如寒霜的眼光，匆匆瞥过谢双一眼后便将头颅埋得更深了些。
他身后的人更是慌作一团，有些仿佛是想到了自己下狱后的凄凉情景，开始抱头痛哭了起来。
离那队人出去约莫半柱香时间，从远处便隐隐约约传来杀喊沸声。陈五抬头，看见不远处已有点点火光，这下再也憋不住心头焦急，渗出几滴豆大的汗来。
谢双别过脸看去，耳朵微微动了动，心下早已掐准了时间。
一头大汗的陈五抬头，对上谢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只那一瞬，他心下一沉——看来，死期已定。
“我们听得长安八仙楼的菜品向来为御前所喜，才想着凑出些碎银钱两予了山匪，闹出点动静来，放下难民写的书信...好让天家知晓河南道早已饿殍无数啊！公子，我家中本七口人，如今——如今只剩三口了啊！我们也是，我们也是被逼...可不曾，可不曾想过贪图一把横财，更不愿闹出人命啊！”
“公子——”陈五叹了叹气，跪在地上，“此事可否不牵连家人？”
剩下三人见此，也忙忙在谢双面前跪下，磕头求情。一时间，院内悲戚的乞求声四起，又想起这些人的苦痛与绝望，让人心也不由得绞在一起。
大灾大难倾倒而来，没有神灵之力的凡人就如鱼肉，只能承受下一切罪罚，吞下结果，最后也不得不被逼上绝路。
“谁说会死？流民与山匪有别，我自知你们身份。既然，他将你们留在这儿，那我可给你们一条生路。”谢双看了看绑在腕间的麻绳，示意来人为自己松绑。竟无人敢上前来，见此番情景，谢双说话时，也不免带了几分威严与薄怒来。
“先给我们松绑。”
陈五见此，连忙起身，举刀将谢双与向意珍身上所绑的草绳结扣砍开。
谢双扶着向意珍起身，整了整松散的衣襟，解下腰间荷包掷在地上。向意珍见此，也忙忙效仿，皱了皱眉头细想，心下觉得不够，又把玉镯子金簪子等饰物从头上、腕上、腰间一并拿了下来递给剩下的三四个流民们。
“我自知你们不易，这些金银待你们出去分了，置办几分田产或是铺子经营，已是绰绰有余了。”谢双垂眸，低头瞥了眼愣在地下的陈五，他身旁的流民皆跌坐在地，像是被这些珠光宝气的饰物与钱财砸昏了一样。
有眼力见的人连滚带爬的起身，搬来这落魄院内唯一值钱的东西——一条长椅，让谢双和向意珍坐下。
矜贵的小公子见此，从鼻间发出一身冷哼，抬袍震袖，却还是坐了下来。
向意珍拉了拉一旁昂头故作冷意的谢双，冲他小声嘀咕了句：“唉，你是不是忘了。今儿东市各门有兵把守，这些人怎么出去？”
谢双一愣，心中漏了一拍。这点小小的失误与波澜，又很快被他胸有成竹的模样给隐藏了过去。他闭了闭眼，撩了撩长袍后又将眼懒懒的睁开。
很快，一块像玉一样的东西从谢双的袖中甩出，摔在陈五跟前。
“这是我的印。今天东市四周皆我爹的人在守，你拿着这个，和他们说是我让你们去搬救兵来，武夫不敢拦你。出了东市向常乐坊去行，贴着春明门走些便可见一狗洞，若出了城不可走大路，需先去介南山。”
陈五连连应下，从地上拿起那方摔残的玉印，捧在手中，像是得了什么宝贝。他感激地看向谢双，几行泪早已溢出眼眶，心下感谢至极，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便又要准备磕头谢过。
谢双合上折扇，恰好掷在陈五额前，挡了陈五这重重一叩。
“不必着急对我行此大礼，听我说完，扇子给我。”他伸手去接过扇子，系回腰间。
“介南山多猛兽，你们能不能活下来需看天命。若未能出城，便往外城去行，混入沿街乞讨者之中，先想法子。此事一出，长安必定戒严，巡逻防范都会加强，金银不可贪图，该打点卫队、商人一类不能吝啬。”
他顿了顿，揉开疲倦的眉心，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嗓子又继续说，“此印只用一回，便是出东市一回。之后我会和父亲禀明，我的印丢了。若你之后再拿来示人，便是偷我的印、是叛者余党，死路一条。所以，用完之后，沉湖还是砸碎，你必须毁掉它。”
谢双说罢，细细想过后发现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离开。
陈五以及几个流民早已泣涕纷纷，在叩首拜谢后欲要离开。
“等一等！”向意珍追过去，将怀中的一大件东西塞给陈五。
陈五低头一看，原是一包八仙楼的点心。
“这...这是八仙楼的蟹黄酥酪，有点凉了，不过还是你们拿着吧，裹腹用。”向意珍双手绞着帕子，低头轻轻地说。
陈五一见，满是沟壑的沧桑的脸上挤出几分痛快的微笑，他冲着向意珍质朴一笑，就像一个纯朴的哥哥。
“谢谢姑娘。”
“那你再等一等——”座上闭目养神的谢双抬了抬眼睛，“宫中有御厨，菜都比八仙楼好吃。所以，那不过是个招徕生意的幌子，长安不若他处，今后凡是不可轻信。快走吧。”
陈五一听，眼瞳收缩几分，好像有什么遮拦的丝帛被人硬生生扯开一样，随后便有如同冬日的厉风袭来，把他先前那点希望都撕碎了。
也是，天家优越，所享皆是至尊，又怎会贪念于一处小小的楼阁？
“小公子，其实，我只比你大几岁。”
陈五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开了。
只大了几岁，却是云泥之别。陈五的脸上早已充满岁月艰难雕刻的痕迹，经历了生离死别的痛楚，尝遍那些谢双根本见不到的苦果。
谢双听后，全无睡意，只是绷紧了腰背、攥紧了拳头。他咬咬牙，缓过这股无端的怒意后冲着向意珍招了招手，对她吩咐道：“今日所见所闻，劳烦你告诉向大人。不必过多说我，只是，总得让陈五他们不虚此行。”
向意珍眨了眨眼，答应下后问道：“为什么不自己说？你救了他们呢。”
谢双无奈的开口，纤长的睫毛低垂下来，遮住一片黯淡：“我爹不愿让我讨论这些，他不喜欢。”
此话刚落，便听见门外一阵兵甲相碰的嘈杂之声。随后，一众士兵拔剑而入，为首的官兵间四下无人，才挥手示意收了弓箭。唐授与柳瓷冲了进来，看见二人完好无损，才长长松了口气。随后，翊王李如筠领着禁卫在看押完街上流寇后也来到庭院之中，身后还跟着颤抖的京兆尹范明。
这方小小的庭院一时间变得拥挤了起来，因人数过多，列队的士兵竟然已排到巷外！
范明见此，忙忙扶了扶头顶摇摇欲坠的乌纱帽，跪地哭嚎起来：“翊王殿下！今夜是臣失职！请您禀了圣上，臣当以死谢罪啊！”
范明心中叫苦不迭，想着自己这为官碌碌半辈子并无大过大错，可今晚自己从床榻上被拉起后，一听自己辖治的长安城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只觉前路一片灰暗，心中对着那流寇一通恶骂诅咒：绑谁不好，净挑尊贵的捆！
李如筠见此，与空中同谢双双眸对接一瞬，便将范明扶起：“大人说笑。您今夜清匪有功、救人即时，为何请罪？应同本王邀赏才是。”
范明一辈子碌碌，性格怯懦却好掌握，加之所辖治乃是皇城，分量又重了几分。这般以赏代罚，保住了乌纱帽也救了他的命，这下，他便同翊王多了些情分。
这下范明一听，喜笑颜开，赶忙从地上起来，去迎谢双与向意珍。
“谢公子，向姑娘，还请，还请。您二位父亲正在巷外等你们呢。”
谢双垂眉，拨正腰间穗子，转头对向意珍说：“你先回去。我同翊王殿下与范大人还有些事情。”随后又对范明冷冷吩咐一句：“贼人应该押去大理寺了吧。麻烦你同我父亲讲，让他借我令牌，我有事要去大理寺审——我玉印被拿走了。”
李如筠负手立在一旁，皇家自然气度不凡，吩咐时更是压人一头。
“就劳烦范大人了，还请派人送平西王殿下与柳姑娘回府。”
夹在谢双与李如筠这两尊大佛之间的范明登时感觉有了喘息的机会，忙忙领着其他三人脚底抹油式的溜出巷外。把他们送上马车后又拨了卫兵一路护送，感到轻松一些的范明握着腰带，一转身，便遇到了一脸乌云的谢远道。
嚯！逃了两尊佛，撞见个阎王。
范明一看，端了端为官气派，一板一眼的冲着谢相行礼，起身时发觉这个男人里衣杂乱，定是听了消息连穿衣都顾不得，便来了东市。
谢远道昂着头，瞥了眼眼前恭恭敬敬的范明：“谢双呢？”
范明不敢怠慢，又作一揖后才说道：“公子与翊王殿下还在其中，只是大人——”
“何事？”
“谢公子方同下官讲，他的玉印丢了，说是要借您令牌去大理寺一查，审一审那些流寇。念您明日早朝，让您回去歇息。”
“荒唐！”谢远道厉声一句，吓得范明一个哆嗦，“血腥场景，小儿如何见得——”随即又叹了口气，解下令牌递给了他。
“还需要什么？”
范明看了看一脸担忧、愁云满面的谢远道，不由得更加恭敬地弯了弯腰：“没、公子没吩咐别的什么。”
谢远道长吁一声，指了指眼前那佝偻腰背的范明：“你待会儿也跟着去。和文子昂说声，将谢双一同前去一事务必保密，还有，替我传个话，让他把大理寺下官提点一二，不许让谢双不便。”
“好了，去吧。”谢远道吩咐完后，头也不回的坐上马车，只给范明留了一个车子的背影。
一连哈腰点头的范明才直起身子，望着渐渐驶去的车子时心下有些懊悔——为什么刚才不板正一点！好歹也是朝中命官！
但一想谢远道权倾朝野，是宠臣，又连连垂首摇头，握着令牌进入巷内。
只待走得近了，范明不免望天喃喃一句：唉，官压一级大死人。皇家与谢家的俩儿子，都是我祖宗啊！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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