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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续写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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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序宛转,川流不息,不会为任何人的悲喜停留驻步或行色匆匆。宋希妍病愈后回到了原轨迹,只是已经不在一个平面上了。她回到三个多月前高烧时那个月夜,回到那封写了一半的回信前。似乎那是很久远的事,在长长的暂停之后,重新提笔,恍如隔世的旷远之感竟然让她举笔艰难。
既然茫然,那就从茫然开始写起。文字间阔大的空行,是时光的河川里抹不去的粼粼波光,明晃晃地静淌在那里。宋希妍脉脉地续写:
子杰,很抱歉,因为一场病的缘故,这封迟到的信又耽搁了三个多月。大学生活已经开始这么久,我才刚刚晃过神来。这场病加添了此刻我动笔的勇气,曾经的犹豫徘徊,在如今的我看来显得有点孩童式的幼稚。现在,可以很平静地向你袒露自己的心声。
如果说我对你没有一点情愫,那是虚妄的自欺,在发觉你不同于其他男生的那一刻开始,我情窦初开。你的表白是我所渴盼的,读完信的激动和兴奋每每思及,依然让我心起波澜。我之所以没有直接回复你表白,不是清高,是害怕。你我都是村子里长大的孩子,你我都知道改变自己命运的一条路是求学。你偏偏选在高二的暑假给来这样一封信,我自认为高三是不适合谈恋爱的。所以,当下就把回复了一半的信合起,决定等高考完毕后再回复你。
子杰,我决定沉默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你可能有的误解。你之后行同陌路的冷漠,是我必然的承受。有几个晚修完毕离校时分,我从林荫大道上望见你们教室的灯光,心里怅然无助,像石沉大海一般任心绪结冰、凋零。白日里你冰凉的背影、斜视无人的眼神,似满弦的箭深深地扎疼我的心,它看似刚强实则脆弱不堪。好多次欲言而止,在深夜入眠以前通过给你写信的方式把那坚冷的箭镞拔起。这些信我一并附了寄给你,那都是在焦灼中宽解自我的文字,里面有无可述说的自怜,有对你一时的怨怼,当然也有对我们将来的期许和憧憬。那些遥想的美好一次次地坚定着我的选择。
子杰,我理解你冷漠背后的难过,也请你原谅我的固执给你带来的伤害。你看完这些全部的来信会用很长的时间,它们也的确迈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得以展开在你的面前。它们是我一路以来用文字谱下的心曲,像你当初鼓起勇气投来的表白,一样真诚。
子杰,如果读完这些文字,你的心意依旧,让我们尝试着坦荡地走近彼此,开始(继续)我们的初恋吧。静候回音。祝
安康!
希妍
宋希妍这次没有迟疑,第二天一早就去邮局,将全部的信笺打包寄给子杰。她还来不及细想子杰将会如何的回复?她如实地吐露,准备接受任何可能的回音。
王子杰同学从室友手里接过这个沉甸甸的包裹时,一脸疑惑。看清包裹单上的署名,他竟惊讶得手足无措。室友们一股脑地戏谑,“王子杰,可以啊,这么快就有追求者了?”、“给我看看!”“啊,宋——希——妍!”……一片哄抢纷乱。王子杰同学正在迷雾里穿梭寻路,“别胡闹了!快还给我!”他迫切地抢回希妍寄来的包裹,抱在怀里,他知道万万不能拆封,否则寝室大乱。
王子杰要用多大的努力克制住悸动与好奇,才能等待到周末。他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在桔黄的台灯光下,小心翼翼地拆解开封装完整的包裹。打开的刹那,他怵立,屏息无声,在他手里捧着的是厚厚的一沓书信,一封封整齐地叠好,每一封上面都是“子杰启”,最上面是一个白色信封。子杰木然地坐下来,就着灯光,打开白色的信封,轻轻地夹出信纸,展开,希妍娟秀的文字走进他的视线,他慢慢静读,生怕错漏一个字。经历了盼望和绝望的漫长等待,子杰握紧信笺的双手禁不住地颤抖,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内心激荡的波涛浪花,希妍的诉说似晚秋的梧桐落叶,层层相砌,筑不起堤岸一线,只闻簌簌叶落如泣泪声声,唤起子杰泪滴涟涟,泣不成声,终了竟埋头在一堆信笺里,他在自我的谴责和咒骂中,颓然得抬不起头来。
他下意识地唤着希妍的名字,懊悔让他无地自容,他知道自己曾经怎样刻意地冷漠,以最强悍的残酷去回击宋希妍——故意地扭头,故意地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故意地无视她一切友好的问候和伸手,故意地用坚冷去报复希妍。报复她用心良苦的沉默!“我在误解里做了怎样不可原谅的事!希妍,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整个晚上,王子杰都在自我的捶击里恍然。他那身铠甲不卸而散,他只是苦恼。这一夜,他浸泡在深重的苦恼间。
希妍接到子杰的电话是第二天,电话那头的王子杰声音低柔,“希妍,明天下午,我们在兰花桥头见面吧。”
“嗯。”
“嗯,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
简单的对话,希妍说不清是甜蜜还是失望。挥之不去的惦念和忧伤,实际上差别并不大。
时隔一年多,两人再次面对面,视线交汇,并没有想象中的温馨。子杰上前要帮希妍停好自行车,希妍居然客套地说自己可以。尴尬、不安,弥散在他们的举手投足之间。
他们静静地沿着河边的步行道走,阔别太久,陌生得彼此都不知如何开口。子杰先语,“希妍,我昨天看完了你的信。……对你的误会太久了。很抱歉。” “子杰,你不用抱歉,我们现在都好好的,不是吗?”
“希妍,你很厉害啊。你的信,让我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王子杰很想这么说,可是转念想到希妍高三一年的那些信笺,每一封都是含着眼泪写完的吧,觉得真正残忍的其实是他自己。他的脑子里像被洗过一样,空空,看着身边的希妍低头走路,她局促得不敢看自己。他避重就轻,问及希妍的病情,聊起大学的生活,虽然彼此都知道那不是重点所在,只是相互配合着在掩饰静默的尴尬。
似乎该说的都在信里说尽,剩下的流年似水,如这一弯河水,在他们的面前事不关已地潮来潮往。
希妍曾经无数次想象和子杰手牵手走在小径,像恋人一样亲切美好,这样的画面此刻近在咫尺,却遥隔天涯般有别。她不知道为什么和子杰并肩散步的时候会感到不自在,好像他只能存在于信里、存在于记忆和怀想里。子杰,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惶惑呢?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漫无目的地说着话,在彩霞未起,夕阳未落的午后,他们匆匆告别。子杰给希妍留下一封回信,“希妍,其实我真正想说的话,都写在这里面”。
希妍望见子杰的笑,这张孩童时还稚气充足的脸,已然不是当年的模样,有着成熟男生的稳重和刚毅,笑起来没有儿时的张狂,收敛如许,生疏。
“嗯,我回家看。”宋希妍怅惘地踩着自行车回家,失落了什么,说不清楚。瑟瑟的风,涩涩的心。是回到老地方,却难见旧风景般的,若有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