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师》玲笼之处

6、踏鹤行

　　见那王爷早已坐于殿内的书案后，楚辰玖的嘴角不禁干抽了两下。诶，说是给自己迁了个院，一脚踏进门来还没等好好欣赏享受一番这锦天绣地，一抬眼便是一尊“佛”楮在书案后面，偏是还在殿内的正中央，不得连连叹气

　　“坐吧”禹王轻声道

　　楚辰玖闻言，战战兢兢的抱着一大堆被绸布包裹起来的琴具，随手找了个位侧于书案的蒲团坐了下来

　　……
　　良久，殿内的气氛可以说是尴尬到了冰点，楚辰玖从坐下开始便盯着面前的那盏扑腾着热气的茶，双手缩在袖里，隔着衣料抓着腿上的绅，那布料并非是什么好料子，衣料本就粗糙，他再一抓，衣料上上传上了他手心里的温度，摩地他是感到阵阵瘙痒和刺痛，越发的坐不住了

　　“多谢…多谢王爷赐居新院”

　　良久，楚辰玖实在想不出来说什么，终于支支吾吾憋出这一句话，但声响实在是和蚊子声没什么两样

　　……

　　楚辰玖僵僵地保持着刚刚道谢时刻意挤出来的笑容，虽然看起来实在是些许油腻

　　又过了片刻

　　……

　　？？

　　殿内鸦雀无声

　　是方才声音太小了吗还是禹王耳背？或者说是赏了自己一座豪宅，但刚刚的道谢太过潦草显得没有诚意？

　　清了清嗓子，眼睛一闭，将声音提了三层调“多谢禹王殿下赐仆下移居新殿！！！小人感激不尽！！！！”

　　这句话刚说完，楚辰玖顿感脸上的红都窜到了耳朵根子上烧着他

　　真是太尴尬了…

　　“无妨”

　　“嗯……”

　　又是一阵沉寂

　　“琴带过来了？”书案后那人抬起眼，手中仍未放下正在把玩的茶杯，原先别在左耳后的那几缕碎发有几丝垂了下来柔和了男子脸上的厉气，衬出一阵温倦之意

　　那琥珀色的眸子直视过来

　　剔透似水，光亮似晶，深处又略透于玛瑙之色，不含一丝杂质。如其名，琥珀于天地间一瞬，凝结而聚，经千年历练，由一团凝脂而化石。本是这样一对应如一片黄昏之下落叶沙沙的杏林引的人沉沉入境醉于其中的双目，却又是掺了一份沉稳，那原本该属于这个年龄的熠熠神采也早已褪去。

　　乍一看，倒更像是一处不起丝毫波澜的深潭。

　　其实，这人好像也没有人传的那么可怖，只不过要比同年龄的青年都多了几分本不应该有的气息。

　　“带了带了”被这么一盯楚辰玖浑身上下发毛似的不自在

　　“你现下可还有灵感？”

　　“？？”

　　灵感？怎么扯到灵感了又

　　“王爷所谓的灵感是？”

　　禹王挑了挑眉，嘴角弯了弯，好似稍露笑意“方才在殿内不是说觉得乐谱重复太多失了新意，一时兴起才改了调？”

　　这话说出口可能无意，但话听到楚辰玖耳朵里便是另一个味了。突然提到这话，不只是要责怪？打趣？更像是挑逗？又或者只是平平一问

　　楚辰玖臊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忙道“王爷真是说笑了…”

　　噗

　　那男子轻笑一声，摆了摆手罢

　　“无妨”

　　“你若是现在还记得的话便接着弹完吧，本王还当真是想听听你自己的一番见解”

　　楚辰玖一眼就瞅到了青榕给他打包好放在书架旁边的琴，抱起来便开始拆裹在外面的丝布。现下这个情况，分明就是赶鸭子上架。心里一阵嘀咕，他若是应下了，接着弹完也就罢了，若是说不记得，或者没灵感没想法了，怕是这话说出口后那书案后面看着文质彬彬的人儿登时就会站起来给他一巴掌醒醒脑，挨了这一掌后想必也少不了会呵几句“没想法，你在那殿上瞎作什么？”，最不济还会被当成神智有缺的家伙被下人提溜着一屁股从这豪华屋子踹出去，啐两句“晦气东西”

　　先前在雅心殿外等候时，偶然从那几个品级较高的琴师那听得这曲子名叫《踏鹤行》。虽然作曲的那部分他没参与，或者说是参与了，不过不是“他”参与的，但在殿内弹完前一段的时候，合着这踏燕行的名字，大概摸清了一二。

　　这踏鹤行分两段。第一段讲的大概是从前仙道，有两位道人。这二人从修道前便是挚友，入了道以后便更是相互辅佐。神话中有仙魔两道，既修的是仙道，那入道以后的任务除了修仙侠之术外便是斩妖除魔，最后得以成真神。只不过天不成人美意，本是该在经历完最后一道劫难以后二人双双成为真神，偏是人心可畏，一起渡劫的另一位道人深知自己道行不及他们二人，功力也不扎实，便串通了妖魔以自己为献祭，意在拉他们二人一起陪葬。那妖魔吃了这道人后妖力爆增，二人虽同那妖魔战了数十回合，但最终还是不可避免地处于了劣势，眼看要招架不住的时候，其中一人舍命自尽，引爆体内仅剩余的法力全权附于另一人的法器上，这才杀死那妖魔。只可惜同伴已去，活下来的那道人抱着死去的同伴痛哭，顷刻间下起了瓢泼大雨，天神都为之动容，于是便使那死去的道人化作仙鹤，载着那成神的一人飞上天去，之后，便有了之后的乙鹤真神踏鹤行这一说法。

　　第二段便是讲的二人在人间的后人转世又经历了完完全全一模一样的一遭，这样的故事来一遍是新奇，来两遍便是冗长了。所以楚辰玖在那二人快招架不住这一处稍作改动，弦音一提，那道人并没有以自尽一博，而是乙鹤真神在天上看到了这幕，将灵力注入了那二位道人的法器，二人合力，一举拿下那妖魔，双双成神，流传为一段佳话。

　　至此，那最后一个琴音落下去以后，一阵回响，最终归于平静

　　曲毕

　　只听那书案后传来一阵悉悉的掌声

　　“楚公子倒是美意，将这一人一鹤的结局一改便改成了双宿双归。”

　　“哪里，这本应该是普天之下众生所向的心愿吧。不论是夫妇，手足，亦或是后生结实的兄弟，应该都是向往着善始善终，双宿双归这样的美满吧“

　　听到这里，禹王眼中有一丝复杂，虽是转瞬即逝，但也被楚辰玖很机敏地捕捉到了。

　　只听那禹王长舒了一口气，起身，侧着身，负手望向窗外，“差矣差矣，若真是人人心向如此，又何来的手足相残，兄弟之间背信弃义，主仆之间卖主求荣？”

　　楚辰玖一时语塞，想不出来如何接上这句话，不是因为不对，是因为是事实，千百年来未曾变过的事实，方才自己信口开河的那句善始善终，双宿双归，相比起来便像是一场空谈美梦，虽是美梦，但未曾成真。

　　“玖字去掉罢”禹王转回身望着他

　　“嗯？”

　　“楚辰…嗯，也不好，改叫楚宸罢，与世不争，势位亨通，如此便好，单再加一玖字反而显得别扭了。”

　　“诺”还没等楚宸开口回应

　　“此外，不必再唤我王爷了。唤我禹浈就好，那些称号听起来反倒像是枷锁”

　　“这怎的行，王爷真是折煞我了”

　　指尖上忽然触到一丝柔软，竟是迎上了禹浈的指尖。禹浈捻起楚辰右手的四处指尖，良久，

　　“无妨，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随即，便跨步出了殿

　　临出院门时他忽地停下，侧着脸对还在殿内的楚宸道“你的琴艺甚好，多备些曲罢，日后我可能是你这常清院的常客了”

　　说罢，便一甩手，拂袖而去，青榕也紧随其后。

　　那时，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什么，只是在楚宸看来，像是一直勾在手里，紧绷着的弦，忽地被放开了一般

　　是释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