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笛凹

2、漫谈

　　一望无际的海，糅粹着宇宙星辰。

　　海面相隔很远的地方，漂着零零散散几只小舟，小舟就这样远远地分散在无边海面，偶尔有两三只在同一区域的舟，他们很幸运。

　　海水胶体般透着澄滢的蓝，丝绸般静止。

　　一个孤零零的木舟兀自漂着，舟上无桨，一个人影倚着船侧，低头向海底张望着，草蓬帽下的墨绿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她凝视着海底，那里盈满固体般的澄滢灯光，光亮里是她所处的课室，学生们在里面世俗般打闹谈笑，每人桌上都堆着厚厚的书与卷子，有老师从窗边经过。

　　她低头凝视着，凝视着她的世界。是的，海底是现实的那个社会世界，只不过透着海水朦胧的杂质，那光亮显得那般飘渺。

　　她似是有些倦了，便在舟里躺了下来，映入眼帘的是苍茫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光亮，只是无边的黑暗。因为这夜空根本只是个屏障，隔离了上面的世界与海面的灵魂世界，灵魂世界可以通过读故事得知上面世界正发生的事情，但前提是那故事的社会性完整。

　　屏障是黑的，宇宙与星星都在海里。

　　她躺在舟上，感受着海底的一切情感，因为她本身就属于海底，只是因着特殊，渐渐进入灵魂世界。有的时候她会极度迷恋这里的孤单安静，沉醉在无边的夜里，不愿回去。只是她还不知道，其实灵魂世界里的她才是真实的。

　　侧目，她透过木舟看见一望无际的静止海面，只有微风。人们都在海里面，挥霍着人的情感，扬洒着世俗的尘土。她忽然有些怀念曾经的日子，至少那时的世界还有不少木舟漂在她周围，尽管都是载歌载舞的二百五，但至少还可以互相大声谈笑，大声哀嚎，大声抱怨，大声赞美。不像现在，只有她一只舟孤零零漂着，打电话毕竟实在局限。

　　“泄，你在干嘛？”

　　忽然有人唤她，那是熟悉的声音。

　　她仿佛微冷而麻木，依旧躺在舟上侧目望着无边海面，没有出声。忽然一张脸凑到了跟前，八岁的小男孩有着介乎男孩与女孩之间的稚气，一如既往地穿着小西装，精致的小脸上神采奕奕，目光炯炯地望进她的双眼。

　　“黄金瞳好看。”她转头望着小男孩泛着淡淡金光的眼眸，坐起身来，打了个哈欠，“你打扰我观景了。”

　　男孩一脸不相信，“这里哪里有什么景可观，还没我好看呢。”

　　“你哥要是知道你这副傲娇的样子可是要笑死的，毕竟他眼里的路明泽可是那个睥睨众生深不可测什么都知道的魔鬼。”她仰头望着夜空，把被微风吹散的墨绿发丝绕到耳后。

　　“他最近总嫌我烦，”男孩撇撇嘴，“你扯到废柴是不是想了解他的近况啊？直说就好了嘛。”

　　沉默片刻，她似是有一点点担忧，转头看向小男孩，“我看到绘梨衣了。”

　　小男孩盯着她看了一会，点点头，“嗯，她很好。”

　　“他们说……路明非会很喜欢很喜欢她，但是最后她死了，好像，还是当着路明非的面。”

　　小男孩盯着她淡漠的脸，却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于是板起小脸，“你推断错了，不是路明非喜欢她，而是她喜欢路明非，他对绘梨衣来说是生命里很重要很重要的一个人，现在跟你还解释不了。只是对于这样的一个漂亮女孩路明非自然会很珍惜地去保护她啊，只是因为懦弱心疼自己的命不肯跟我交易，他迟了半个小时，没有救到人，绘梨衣才死了。”

　　她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小男孩，她很想说那不是懦弱，是害怕失去，失去很重要的东西。但她还是没有出声。

　　观察到她的神色没有太大异样，男孩轻叹口气继续说道：“但是这是哥哥成长的必经之路啊，就算没有失去绘梨衣，也会失去其他东西，总之是要失去的，没有疼痛的教训他又怎么站得起来？怕是会永远那么怂！”眸中金光乍现，男孩漂亮的小脸上出现愤然而威严的神情，仿佛一位父兄恨铁不成钢。

　　她看着男孩，觉得好像那个小魔鬼又回来了。但是很快，他眸中的金光淡了下去，隐隐闪烁着，又恢复了婆婆妈妈的语气，“而且啊，道听途说还是少信的好，毕竟你还没有亲眼见到，又不是江南写路明非喜欢谁他就喜欢谁。”

　　她摇了摇头。草蓬帽下滑，遮住了她的眼睛，她也懒得去扶，仰头任帽子耷拉在双眼上，“那样的话他就不是路明非了。”

　　男孩瞪大眼睛看着她，瞳中金光流转，“谁说不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看见了书本看见了故事与结局，然后回去给路明非开外挂，可我还是路明泽啊！”

　　“你现在一点都不像路鸣泽那么傲然高贵而诡异狰狞，他运筹帷幄，有时候是恶魔来的，可你这样完全是个纯真的天使，着急的时候还会像小孩子一样大声说话。”她倚在舟侧，有些慵懒。

　　“噢不对，你本来就是小孩子。”

　　男孩望着她被草蓬帽耷拉着的脸，喃喃道：“因为这里跟那里完全是两个世界啊，就像四维空间的人看三维，三维的人看二维，我在那里本来就有嚣张的资本。”眼瞳金色渐深，“而且……你又怎么确定我现在真的是个天使……”他忽然扑向舟侧的她，顺势欲吻她的唇。

　　即便被帽子遮住眼睛，她仍是同一时刻猛地坐了起来推开他，恍惚间她又闻到那股淡淡的香水味，那是男孩最常用的一款。帽子滚落，墨绿长发衬得她的脸愈发莹白。

　　她笑了，笑看着他，“老板路明泽回来啦？”

　　男孩翻了个白眼，小脸忽然又恢复了狡黠与灵动，“你刚刚被我吓到了！”

　　“没有。”她戏谑地凝视着男孩，忽然抬手一把将草蓬帽扣在他的头上，露出玩味的笑，”你就这么点偷袭的本事？我还以为你会很帅地闹点什么大的动静，比如把整个海面掀翻带来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壮观景象，然后露出君临天下的样子什么的。”

　　男孩不服地把帽子摘下来，毕竟草帽配西装有损他的形象，“都说了这里不是我的世界嘛，在上面可以为所欲为是因为我有通往这里的许可证啊，但是在这里，我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男孩。”他低头凝视着海底朦胧光亮里的世界，那里仿佛热闹嘈杂而繁华。“我挺想去海底社会世界的，但可惜血统没有通行证。废柴他倒是有，可他到现在都还是一身怂，我很想把他揍晕等他醒来后告诉他其实他是比我更厉害的……”

　　“的什么？”她问。

　　男孩却是沉默着久久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与男孩一起低头看着海底，“为什么……你没有通行证路明非却有？你们不是兄弟吗，血统应该一样才对。”

　　“他是第一胎，母亲那时正直盛龄，体内龙气旺盛。可她生我的时候，身体很虚弱。”

　　“还从未听到过你们提及母亲……除了乔薇尼。”

　　男孩平静地凝视着海底高楼间川流不息的车流与人，那个世界里，他身边这个墨绿色头发的女孩正背着书包拖着行李箱回家，在地铁里是她独处的时刻，她有足够的时间投入在海面灵魂的世界。

　　她忽然伸长了脖子在小男孩脸颊“吧唧”地亲了一口，墨绿发丝扫过他的脖颈。男孩转头，发现她眼里竟银光璀璨，只是瞬间便消失了。

　　“没有那个世界的通行证是好到不能再好的事，依你的性子，是不会喜欢那里的。”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他们挺喜欢小男孩，尤其是漂亮的，如果我把你当做儿子带下去，你大概能讨到最多的红包。”

　　看到她眼里的玩味，他反驳：“我顶多是你弟弟！你看书的时候还怕过我呢……那种真切的恐惧，别不承认！不要忘记我最擅长的可是伪装，泄。”小男孩不服气，抬手把草蓬帽扣回了她的头上。

　　“诶，你有时候像诺诺有时候像楚子航。”

　　“我怎么可以单独用像谁来定义呢？我谁都像，因为这个世界的人本来就是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