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绕绕》兰李礼

93、第 93 章

　　再见段若，她穿了身湖蓝色的纱裙，皮肤水润透亮，嫩得能掐出水似的。

　　凤菱垂眸看看自己披风下碎了几处的裙子，有点不高兴，往颜信身后缩了缩。

　　“兄长，嫂嫂，你们怎么半夜里来了？唔，我正要歇下了！”

　　她掩唇打着呵欠，挡在开了一条缝儿的门边，瞧着没有让路的意思。

　　凤菱从颜信身后探出半个脑袋，不满地嘟哝：“我才不是你嫂嫂。”

　　段若冲她眨眨眼，嘴角挂着戏虐的笑。

　　“哎，真不是……”

　　凤菱迈出一步，正准备好好与她掰扯一番，身前就横出一个背影，对段若淡声道：“让开！”

　　段若拧着斜长的眉瞪了南晔一眼，才愤愤地侧身把门拉开。“兄长是故意坏我好事来的吧！晚饭后我才将人掳回来，这会儿子你就到了！”

　　凤菱跟在南晔身后进了城主府，心里咋舌：又掳了凡人来？这才几日呀，她竟又有新目标了！不知这次掳来的是哪种类型的书生？

　　话说回来，她对凡界的书生到底有多深的执念啊？

　　很快到了安置的院落，居然还是上次南晔住那间阁楼。

　　段若倚在门上，指着阁楼懒洋洋道：“这段时间我忙得很，隔壁毁了的阁楼一直没腾出空来修缮，要委屈你们挤一挤了！好在这楼里有四间厢房，够住的了！”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凤菱赶忙追了两步，拉着她袖子小声问：“有没有换洗的衣裳？”

　　段若侧头打量她一番，咧着嘴笑得狐狸一样奸猾：“有是有的，就怕你穿不惯！”

　　凤菱立刻就反应过来，她的那些衣服大抵都风格相似，都是露胸露腰露腿的。

　　“呃……没有保守些的嘛？”

　　段若挑眉坏笑，“保守些怎么撩心上人呀！”

　　“……还是不用了吧！”

　　南晔立在门边，等小姑娘垂头丧脑地走回来，才转身进门。

　　段若虽然表面上不太欢迎，但实际上还是很周到的。没多一会就有仆从送了一桌酒菜来，才撂筷子又有粗使杂役送了崭新的浴桶和热水来。

　　凤菱这几天睡得都不大好，今日又从早到晚没得闲，泡了个热水澡周身舒畅不已，险些在浴桶里睡着了。

　　她匆匆洗漱好，换上段若送来的素白寝衣，把头发擦到半干就钻进被窝，很快沉沉睡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细碎的阳光照进这座地下之城，与熔岩的绯红光亮相互映衬，更加明媚灿烂。

　　凤菱抱着被子睡了一身的薄汗，被若有似无的敲门声吵醒，揉着眼睛起床，踉跄着脚步去开门。

　　门扉无声滑开，门外立着的神君穿着身墨绿的古袍，衬得皮肤雪白，容颜绝世。

　　“……”凤菱眨巴着眼，有点缓不过神。

　　大清早的，就来一幅活生生的美男图卷？

　　南晔无声勾唇，抬手按下她头顶一处翘起的发丝。“还没睡够？”

　　凤菱憨憨点头。

　　“换上衣服出来。”南晔把手臂上搭着的那团水绿色递给她，想了想又道：“逛一圈回来，你若还困乏，就再歇个午觉。”

　　凤菱还有些发懵，看了眼他臂弯里的衣裳，又抬头看他的脸。“做什么？”

　　南晔垂眸直视她，深潭般的黑眸里有些化不开的柔情，还有些小小的戏虐。“带你去窥探段若的隐私。”

　　凤菱动了动唇，最终还是沉默着接过衣裳，啪一下阖上门。

　　窥探段若隐私这事儿，上回来时她就不小心做过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又有主事的在前头顶着，勉为其难去瞧瞧……倒也行！

　　才睡醒的脑子不大灵光，她直到换完衣裳坐在镜前梳头发，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我刚才就这么穿着寝衣，披头散发站门口跟他说话？

　　“……”

　　就算心里掏不出半点情意了，她也还是慢半拍地红了脸。

　　直到随意挽了个发髻，簪了根坠着东珠的钗，凤菱脸颊的热意才稍退，拉着流仙裙跨过门槛，颇不自在道：“这个颜色会不会显得老气？”

　　她自小就喜欢素白的衣裙，偶尔穿彩色的也多是些浅淡的颜色，甚少穿得这样鲜亮。

　　南晔眼中含笑，“不会！”

　　这样不施粉黛，玲珑精致的模样，再美不过了。

　　凤菱被他眼中不加掩饰的情意看得尴尬，目光躲闪着，顾左右而言他：“不是说去瞧段若的热闹？走吧！”

　　.
　　到了上次那洞窟，看到段若抢回来的书生，凤菱着实惊了一下。

　　这怎么跟上次那个长得一模一样？照理说仙界一天凡界一年，已经过了这许多天，那书生即便还好好活在人界，也该老了十岁左右，怎么没长一点皱纹？

　　段若还穿着昨晚那件裙子，美得不可方物。

　　见他们来了也不搭理，只顾弯腰瞧着坐在石块上的书生，笑嘻嘻地调戏他。“小书生年方几何，可曾婚配呀？若没有的话，姐姐给你当娘子呀？”

　　书生清雅俊秀，一双眼睛长得尤其好看，弯弯的弧度不笑都似盈着笑意。

　　“段若，我回来了。”

　　段若灿然的笑立时就僵在了脸上，接着两三滴泪珠就争抢着溢出眼眶，滑过她姣若芙蕖的脸。

　　“怎么会……怎么可能！”段若似被巨大的狂喜淹没，脸上泪水纵横，却痴痴笑起来，忽然起身跑到他们站的位置，拉扯着南晔的衣袍，泣不成声。“兄长，是、是你？”

　　什么乱七八糟的？凤菱有些摸不着头脑，狐疑地看看面容平静的南晔，又看看又哭又笑的段若，满腹的疑惑。

　　南晔抬手扯回自己的衣襟，平静道：“是他自己的选择。”

　　段若捂着脸蹲下身去，失声痛哭。“我等了这么多万年，就盼着这一天……”

　　见她哭得如孩童一般，凤菱心中怜惜，掏出帕子欲递过去，就见那书生先一步走来，递出一方素白的帕子。

　　“别哭了！你盼了我这么久，难道不该笑笑吗？”

　　段若哭得更大声了。

　　多少次宿醉梦回，都梦到刺鼻的薄烟里，有一人着白衣、束布带，步履轻缓浅笑着对她说：“段若，我是丘识。”

　　可每次梦醒，都只剩一场空。

　　她求过南晔很多次，也试了很多方法想让丘识忆起那世的过往，却都是徒劳。

　　他们相爱那一世，相伴那百年，竟似一缕轻烟飘散于大千世界，那些苦苦守着的回忆，除了自己再无人记得。

　　如今他竟真的忆起一切，真的愿意留下，她反倒分不清这是真实的还是梦境了。

　　凤菱一头雾水地看着段若哭得嗓子都哑了，看着他们泪流满面地相拥，被南晔拉走时，自己也忍不住抹了两滴眼泪。

　　“你跟着哭什么？”南晔不由失笑，掏出帕子给她沾了下眼角湿润。

　　凤菱颇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吸吸鼻子道：“我瞧着他们可怜……段若城主每次掳的书生，都是同一人吗？”

　　“准确来说，都是那书生的转世。她表面孟浪，其实每世抢回来都是好吃好喝供着，半个手指头都不曾沾染，只要人家不愿留下，就好好地把人给送回去。”

　　南晔对上凤菱期许万分的视线，抬手帮她正了正歪掉的发钗，又接着道：“万年前段若与人界的书生邂逅动情，两人在妖界相守百年，直到那书生终老入轮回。”

　　“终老？他既与段若在一处，就有的是续命的法子呀，随便渡点修为都能寿岁悠长啊！”

　　“他不愿！”南晔负手望天，表情有些说不出的寂寥虚无。“这无尽的寿岁，未必是人人期盼的。凡人一生虽短暂，有时却比我们这些人还要活得精彩。”

　　凤菱其实不大理解，凡人汲汲营营受尽苦难，也不过是弹指一挥的人生，怎么来得及享受生命的绚烂呢？还有——

　　“段若这样美貌与实力并存，且又恩爱相守了百年，这书生都不愿留下，为何如今又愿意回来了呢？”

　　“我猜，是他从前认为妖界嗜血凶残，与段若厮守百年是为全了那一场爱恋，决然离开是因为心里始终无法对妖界有归属感。而再回来——”

　　南晔回眸看了眼相拥而泣的两人，垂眸敛去眼中淡淡的嘲讽。“大抵是他终于发现，人界未必比妖界干净，人心有时恶过妖魔吧！”

　　“我觉得不是……”凤菱捏着自己薄软的耳垂，若有所思道：“他应该是发觉自己无论历经多少世、遇过多少人，都再无法遇到这样的一个令他爱入骨髓的人。既然忘不掉割不断，那不如索性就向命运低头，全了自己与段若这一段宿命纠葛的情缘。”

　　南晔慢下脚步，偏头看着身侧一脸认真的小姑娘，缓缓漾起一抹浅笑。

　　“你说得有道理。”

　　她说是为情，那便是对的！
　　他之前心中鄙夷的，所谓的贪婪或泯灭的风骨，就都只是凉薄的猜度。这一次，甚至以后无数次，他都愿意以小姑娘的心态，以爱为名去揣度人心。

　　这样的心态，不够理智、不够冷静甚至难免偏颇，却温暖至极。

　　“可是我听段若提及过，从前求你很多次都被拒绝，为何这次又主动出手帮她了呢？”

　　南晔停下来一字一顿道：“因为你。”

　　“……”凤菱悄悄往旁边挪了半步。

　　南晔看出她的躲闪和戒备，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季萝曾说，何时我有了放在心尖儿上的人就会知她怜她，懂她为何执着，若有那一天请我全了她这一执念……现在，我愿意成全她，也愿意成全世间无数的求而不得，哪怕违逆天命损耗神力也愿意一试——”

　　他语调轻缓，黑眸里却蕴含着浓烈的灼热。“试试看，他们所有人的求而不得变成欢喜相拥后，能不能让你也愿意信我一次——信妖界有情，信我有情。”

　　凤菱沁着头紧张地搓着指尖，舔舔干涩的唇支吾道：“我吃了琳苑尊神的药，永远都不会再对你动情了。”

　　这样娓娓动听的嗓音，说出的话却是再冷不过。

　　南晔心头锐利一痛，嘴角轻浅的笑意顿时显得有些苦涩，久久才道：“无妨，往后换我来守着你——”

　　这时，段若红着鼻尖被丘识扶出来，鼻音浓重地插了句。“兄长，你先前知会我的事已办妥了，魏姑娘已经妥善送回神宫安置好了。”

　　凤菱转身，满目狐疑地嘟哝着离开。“……昨夜长姐传来那信里说的，大长老的那个侄孙，叫个什么名字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