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绕绕》兰李礼

49、第 49 章

　　从见第一面到现在，凤菱就感觉南晔是个清冷无欲的神仙，无喜无悲清心寡欲的存在。今日骤然见他发了场小脾气，惹得阖城上下瑟瑟发抖，只觉十分新奇，梳洗过后不顾寒风凛冽，裹着大敞就跑去了隔壁。

　　琈玥晚宴吃多了，跑去南晔那里捣乱消食儿了，屋子里只有翻闲话本子打发时间的边云。

　　凤菱打着哆嗦跳上软塌，裹紧氅衣满眼兴味地问：“这个巽城城主什么来头？”

　　话音方落，才阖上的门又被一只素手轻缓推开，露出魏妍姿浅笑的脸庞。

　　许是妖界水土养人，又或许是近来修为有成，她的容貌和气度在不知不觉中似乎发生了些变化，更添妍丽和风华。

　　凤菱晃了下神，赶忙扬起笑脸往里让了让。“妍姿你快来，听边云讲讲那位老婆婆城主的事儿。”

　　魏妍姿莲步轻移挪过来，侧身坐在塌边清雅一笑。“……会不会有些失礼？”

　　凤菱笑意一顿，不好意思地地抓了抓头发。“呃……打听人家的私事似乎是有那么点不妥……”

　　“都是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你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不知道罢了！无妨啦！”边云大咧咧地扔了书，跑过来盘腿坐在两人对面，满眼兴奋地压低声音说起来。

　　“别看这位城主如今老态龙钟，年轻时正经是妖界的一枝娇花呢！迷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妖君们不知凡几，最后还是前城主技高一筹夺得了美人芳心。两人成婚后琴瑟和鸣，很是羡煞了一群人呢！不过说起来这位婆婆也是个命苦的，大婚后没几年夫婿就撒手人寰，留下这一城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幼子。”

　　“妖界本就是弱肉强食、能者居上，前城主故去后城中有本事的大妖们纷纷欲上位，宓婆城主和出世不久的幼子孤苦无依，求到了尊上面前。最后是尊上念着与前城主多年的主仆情谊，扶持着她登上城主之位，护下了这一对母子。”

　　“宓婆城主也是个有本事的，没多久就收服城中大妖们，坐稳城主之位。日子安稳了，她就将全副身心都放在抚养儿子上，将对夫君的思念和爱都转嫁到幼子身上。长此以往难免溺爱过剩，便将那位公子纵容成了跋扈的性子。本来他也只是在城中闯闯祸无伤大雅，尊上也懒得理这些细小琐事，不过后来，这位公子作了个泼天大祸……”

　　凤菱舔舔唇，凑近了些支棱着耳朵听。

　　边云叹息了声，幽幽道：“这位公子竟被魔神蛊惑，偷了尊上与宓婆布置下的御敌布防，只为——只为换一个他倾心已久的魔族宝物。那场最终之战的惨烈各界皆知，强大如尊上都折损大半修为，将养了近万年。宓婆城主这才知晓个中利害，亲手将儿子的灵骨剔除，拘在巽城的幽谷最深处——极寒的冰洞里，一吊就是近万年，直到后来尊上身体康复再次巡城时，才授意她将只剩喘息之力的人放下来。”

　　魏妍姿秀眉微蹙，攥紧帕子轻声道：“身为母亲要对的孩子下手，怕是比落在自己身上都痛呢！”

　　凤菱也摇头幽幽一叹：“说起来，这位婆婆也是个可怜人。”

　　边云：“宓婆城主自那以后便一改往日作风，变得越发刻板严厉，严于律己的同时也从严御下，城主府里上至管事下至仆役、妖兽，没有不怕她的……”

　　魏妍姿：“那位公子如今可还健在？”

　　边云点头，“在的！但他被剔除灵骨废了周身妖力又只余半口气吊着，将养了数万年还是羸弱得很，听说近百年来才能偶尔赶着好天气出门晒晒阳光。虽说性命无虞，但往后的修为怕是艰难了，能堪堪修得保命之能都算是不错了。”

　　从一个骄傲纵意的少年到终日关在房间里的病患，这位公子经历了这样一番境遇，不知是何心态面对未来的人生？凤菱有点好奇。

　　三人围坐在榻上又闲话了一会，才各自散了。

　　出门后魏妍姿并没急着回房，而是袅袅婷婷地立在回廊下，对着凤菱歉然一笑。“听颜信大人说，尊上他最喜勤奋上进之人。他想必是瞧我近来刻苦勤奋，才赠剑鼓励，你莫要多心。”

　　凤菱满眼莫名。“怎会？他赠什么东西给谁与我何干？我一个不思上进的别家神女，哪能管闲事管到尊神头上去？！”

　　“是我会错意了。”魏妍姿美眸中笑意不减，菱唇上扬勾勒出一个雅致淑仪的笑，颔首道别。“更深露重，我要回去了。你如今病体未愈，也早些回房歇息吧！”

　　凤菱展颜一笑，挥手目送她离开。直到那道纤柔婀娜的身影消失在门里，她嘴角的笑才一点点撂下。

　　琰私下里不止一次地劝过她，说魏妍姿自幼在阴谋诡谲的皇宫内长大，能坐稳皇帝最宠爱女儿的宝座，绝不是面上看起来那般温柔无害。

　　凤菱虽不是个爱揣度猜忌的人，却也不是全然无心，至少谁真心待她还是感觉得出来的。也因此她虽以照拂之名留下，却从不插手魏妍姿的生活，也从未以施恩者的姿态自居干涉魏妍姿的任何决定。

　　但她私心里却还总是想着上一世的那点子恩情，也总觉得两人因缘际会相识一场是种缘分，即便做不成交心的姐妹，也总不至于形同陌路。但眼下看来，或许是她想得太天真了。

　　赠剑一事她虽然心里发堵，但除了城门外惊诧时的一瞬失态，再不曾在人前表现出半分。魏妍姿当真是观察入微，一点细枝末节就揣摩出她隐藏的心事，轻飘飘的两句话又把这点儿心事勾出来摊开，让她不得不认清自己的立场，不可谓不心狠。

　　是啊！人家喜欢谁、赞赏谁、想要赠谁东西，与自己何干？！

　　凤菱吸吸鼻子，扭头回房。

　　.

　　天光微亮之际，呼啸了一夜的寒风终于止歇。鹅毛般的大雪漫天飞舞，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

　　城中诸人都有修为护体，抛却寒意不提，满世界的白反倒平添了几分意趣。

　　南晔一向起得早，此时已拾掇停当坐在城主府前厅接受拜见。偌大的厅子稀稀落落站了十几个大妖，各个面上都洋溢着喜气。

　　台阶下方，一个雪狐妖挺直脊背跪在地上，正小心翼翼地细数自己近年来的修为进益。“去年小的已突破瓶颈，修为晋了一大截，想来不出千年就能堪破新境界登顶上神之位……”

　　南晔微侧了身靠在椅背上，右肘轻轻搭在扶手上，长睫覆下小半瞧不出眸中情绪。“万年后。”

　　“啊？”雪狐妖怔了下才反应过来。“您是说我还要万年才能晋位上神？”

　　“嗯。”

　　雪狐妖眼露失望，膝行后退两步，起身站到人群后去了。

　　下一个轮到的是一只蛊雕，头顶两根长长的角走上来，满眼兴奋地叩拜。“拜见尊上！小的是万年前来到此城的，跟随城主潜心修行御风之术……”

　　“小姨耍赖——”一声娇软的童语被风卷进来。

　　蛊雕顿了下，眨巴着眼接着道：“如今已初有所成，能堪破风之力化为己用……”

　　“哎哟！边云你敢偷袭我！”这次传来的是个娇柔的女声。

　　南晔微直了脊背，长睫轻抬望向厅外，入目的却只有满世界的雪白。

　　他正欲收回目光，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勾住了视线，厅内众人也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视线，望向正对着厅门的大门方向。

　　来人脚步急促，几乎只一个呼吸间就到了门外，青灰的锦缎衣角率先映入眼帘。

　　南晔垂眸握起手边的茶，轻抿了一口。

　　宓婆匆匆进来，也顾不得扫去肩头落满的白雪，恭敬地欠身。“尊上，早膳已备妥，劳您移步。”

　　南晔抬手抹去唇角的一滴水渍，起身越众而出。

　　出了院门绕过墙角，嬉闹声便更加清晰可闻了。

　　“菱姐姐，吃我一团！”边云咋咋呼呼的喊声欢快非常。

　　“哎哟！好啊！你敢打我的脸！”轻呼声入耳时，南晔的脚尖儿已与小院的门扉平齐。

　　他漫不经心地侧眸望向院内，还未及看清其中情景，一团雪白就在视线里放大绽放在他肩头，耳尖和下颌都沾上丝丝凉意。

　　溅起的雪沫子落下后，他的视线里才出现几个身影。

　　挨着门边儿瞠目结舌的边云；捂着嘴笑弯了眼的琈玥；台阶下正把手往身后藏的凤菱。

　　她今日又穿着那身绯色罗裙，站在一片雪白中耀目非常。

　　小姑娘头上身上都沾了碎雪，就连左侧眉峰处都挂着一块小雪沫，满眼欢喜还来不及藏起，晶亮非常。

　　“尊上！”魏妍姿自回廊里出来，匆匆走过来跨出大门，递出自己的帕子。“您脸上沾了雪……”

　　南晔从上前一步的颜信手里接过帕子，黑眸盯着院里悄悄吐舌头的那个，薄唇轻启吐出两个字：“过来。”

　　被召唤的凤菱赶忙收起嘴角幸灾乐祸的笑，垂头慢腾腾往门边挪步子。

　　魏妍姿尴尬收手，在宓婆冰凉的窥探目光里，努力维持嘴角柔婉的笑。“尊上！凤菱也是无心之失，还请您莫要怪罪。”

　　此时凤菱已挪到门扉处，露出小半张脸来，眨着眼可怜巴巴道：“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个小辈儿的亲戚计较了！”

　　她脸上无辜，心里却暗暗想：早知会打到你，我早团个大雪球了。既然是“亲戚”，舔着脸求情算不得什么丢脸的事吧？

　　南晔捏帕子的手伸出去。“擦干净。”

　　“啊？”

　　凤菱下意识地惊呼了声，缓了一下确定自己没听错，瞧着南晔的神色也不似玩笑，才迟疑着从门里走出来，捏起帕子一角握在手里后又往前迈了半步。

　　此时两人距离已不足一臂，几乎呼吸可闻。在场的一众人忽然间就似从天地间消失了，只余眼前雕琢般俊逸非凡的脸。

　　他长睫微覆，嘴角平展瞧不出喜怒。

　　从他的角度看去，小姑娘鹅蛋般的脸白皙细嫩，明眸皓齿的模样的确姣美，五官也的确是无一不精致。

　　察觉到他停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凤菱嬉笑的神情顿时消失无踪，微咬下唇掩去心上惊悸，举起胳膊匆匆在他肩头扫了两下，也不管擦干净了没就红着耳尖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