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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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妆台前,镜中姑娘捂着脸哼哼唧唧。“丢死人了!我竟然连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妖都打不过!”
南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内时,她已经忧伤够了,正红着眼笨拙地用左手给手腕的伤口包扎。
“上过药了?”
“哎哟——”凤菱着实被这陡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中布条脱手,顺着膝盖骨碌碌滚到地上去了。
“南晔!”她鼓着腮气鼓鼓瞪他,这一声称呼没经大脑就脱口而出。
南晔微不可见地眯了眯眼。
这个名字如今每每被提及,无不是加上“尊神”二字,除却黎玺和琳苑都习惯性地称他一声师兄外,四海八荒里敢大咧咧唤他一声名字的人,也只牧云和紫舟那两个了。
而此刻,这个年龄还没他零头多,站起来才堪堪到他下颌,几乎他一弹指就能散尽她修为的姑娘,竟这样唤他。
她红着眼眶,带着浓浓的鼻音唤他名字,隐隐透着些可怜。但鼓起脸颊的样子又像一只发怒的小兽,下一瞬就要伸出利爪来挠你一下。
“我马上就要包好了的——”凤菱被他隐含深意的眼神看得发慌,赶忙借着捡布条的动作避开视线,垂眸继续缠绕伤口,嘴上小声辩解着:“我可不是故意要冲你发脾气的,谁让你悄无声息地吓唬人的……我……”
她缠好布条,单手费力地打着结,漫不经心地继续道:“我方才好不容易才搭上结扣,现在托你的福又要重来一次了……手受伤就是麻烦,没办法两个手一起用……要是我能长出来第三只手就——”
视线里忽然蹲下来一个人,长指一勾抽走她手上布条,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下翻飞,两三下就将她缠得松松垮垮的布条拆开,然后重新平整包好,又系了个结扣。
凤菱呆若木鸡,跟随他站起的动作扬起脸,呐呐道:“……就、就好了!”
方才,好像是见到这位冷冰冰的尊神之后,除却先前三次意外救她时的动作,两人离得最近的一次了。
这样近距离看的话,他好像——
“你方才,唤我什么?”
他好像看起来也不那么不近人情了……凤菱大脑暂时停摆,无意识地应了句:“嗯?”
南晔平静地又问了遍:“进门吓到你时,你唤我什么?”
凤菱这才回神,抓着额头努力回忆:进门时?进门时他吓到我了,我当时很生气,瞪他来着!然后呢,我嘴上怎么喊的来着……南晔?
她陡地瞪圆了眼,“……南、南!”
话一出口,凤菱就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满眼惊恐地摇头。
“不不不!尊神大人!你听我狡……不是,你听我解释!这个事儿吧……它!我、我就是一时吓坏了,脑子不听使唤了……我……这!唉,算了!”凤菱被自己绕舌头却前言不搭后语的解释打败,懊恼地耷拉着肩垂下头去。
“我错了,要打要罚听凭处置!”
“打?罚?”
凤菱缩了缩脖子。
“听凭我处置?”
凤菱舔了下干涩的唇,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呵。”
头顶上传来一声轻笑,凤菱犹疑着抬头,只来得及看到他迅速敛起的嘴角,仿佛刚才那一点略微上扬的弧度,只是她眼花看错了。
南晔平缓道:“你不怕我。”
无论是初入妖界第一次见面,还是他骤然的靠近,她都半分惊惧也无。
凤菱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当真认真思考起来。
好像她面对这位冷冰冰的尊神时,当真几乎没有过畏惧的心理。为何呢?难道是因为这张同景铄一模一样的脸,还是她一直以来确信的——南晔就是景铄的本体?
纵然这位尊神没有那些人间的记忆,她也仍无法将两人彻底区分开来,不自觉地就把南晔当作景铄。
即使于他而言,自己只是个陌生的麻烦小辈,只是个被塞到身边的关系户,明显察觉到他的冷漠和视若无睹,她也无法说服自己。
毕竟是喜欢过的一张脸呀,怎么可能怕得起来!
他是希望自己同旁人一样,敬他畏他,供他若神袛?虽然不能喜欢了,那么保持距离就是了。可是要怕……暂时也做不到呀!
凤菱拧着眉思索片刻,提议道:“……要不,您屈尊祭出霜华来赏我一剑?让我以后远远一瞧见你的影儿,就能想起来剑尖刺破皮肉的痛,从心里往外地畏惧?”
南晔眸光微沉,静静看着她。
凤菱顿觉头皮一酥,不自在地跳起来拉开距离,梗着脖子不满道:“这都不行?难、难不成你还想杀了我?不至于吧,就因为我不畏惧你,还喊了你的名字,就这样?”
南晔移开眼,随手捏起桌上开着盖子的瓷瓶,拿近些闻了下,若有所思地轻笑了声。
“琳苑的东西。”
他这个师妹,温婉蕙质的贤名传遍各界,又有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医术,深受世人推崇尊敬。眼前这姑娘,若没琳苑出手,怕是会在胎里就随着她娘一并香消玉殒了,会与她有往来并不奇怪。
不过琳苑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可不尽如表面上那般柔婉,不入她眼的人莫说是一瓶上好的金创药了,就连她一根头发丝都别想沾边。这丫头随身揣着一大瓶世人趋之若鹜的灵药,一点小伤就拿出来敷了厚厚一层,想必是极得琳苑欢心的。
凤菱不知他为何忽然发笑,只觉心下莫名,连带着觉得他云淡风轻的笑都透着诡异,摸着鼻尖儿认真建议。
“不然作为补偿,我也许你叫一次我的名字好啦!而且是旁人不能随意叫的,我的闺名哟!同姐姐的闺名一并出自《水上神女赋》中的卿云缦缦,彩霞绕绕……”
南晔把药瓶轻轻放回桌面。“所以,你叫彩霞?”
凤菱皱眉,“……是绕绕!”
“唔。”
南晔依旧是那副平静无波的面容,眉目间一丝触动也无,仿佛刚才入他耳的不是一个神女的闺名,而是路旁随便哪个小妖小精怪的名儿。
凤菱心底抑制不住地有些泛酸,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后,才扬着脸问。“您不打算叫一次我的名字吗?”
她琥珀色的瞳亮晶晶的,透着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微小希冀。
南晔骤然转开眼:“褚幸自幼于诗文一事上不热衷,倒难为他能为你们姐妹想出这么风雅且有意趣的名字。”
凤菱眸中晶亮一点点暗下来。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人是可以随意唤他亲爹名讳的!她于他,不过是小辈中的小辈,不值得一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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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白天睡得太多,夜里凤菱倒睡不着了,抱着被子滚了半晚还是毫无困意,反还更心烦意乱。最后,她索性也不睡了,把琈玥哄着睡了就披上外裳出门散步去了。
背上的两道抓痕本不太重,但奈何她一贯是个娇气吃不得苦的,走路时只觉背上拉扯抽痛,边走边低声抽气。
“嘶!怎么抹了药还火燎燎地疼呢?是不是这瓶药搁置太久,药效减弱了?”她反手隔着衣裳轻轻摸了下伤口,又疼地倒抽口气。“好疼!那狼妖一定是个不爱干净的,指甲里藏污纳垢的,伤口才不爱愈合。”
已是深夜,整个城主府一片静寂,只余轻飘飘的晚风拂过叶片的沙沙声。
一轮血红的圆月静静挂在天空中,默默洒下一片清辉。
凤菱歪着头凝视月亮,只觉心底一片平静,过了会儿,忽然就想起琈玥临睡时的几声呓语。“大伯……明天还给我剥莲子吃……”
那样的一张脸、那样骨节分明的手,剥起莲子来,应当也是好看的吧!
听边云说,琈玥去时一头就扑进他怀里了,自来熟地一通撒娇打滚,哄得南晔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果然,再冷漠的人遇到琈玥这个小蜜罐子,都冷硬不起来。
“唉!”凤菱手撑着下巴,幽幽叹了一声。
“扑通——”回应她的,是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儿。
凤菱一转头就瞧见墙根下狼狈爬起的椿禾,扑哧一声笑出来。“椿禾城主,您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翻自家的围墙做什么?”
椿禾揉着鼻子打了两个喷嚏,缓去尘土飞扬带来的不适感,才悻悻地一拱手。“让公主见笑了,我、我这个,出门逛逛!呃……逛逛!”
凤菱走过去,绕着他看了几眼,又抬头看了眼围墙。
不得不夸赞城主府的仆役们效率奇高,傍晚时才被琈玥推倒的墙,如今已经重又垒起,还加高加固了许多。
既是琈玥推倒的那堵墙,那墙外边宿的定是不顾琈玥阻拦,执意回自己草棚的梁欢颜了。
“有趣!前次我路过看到你的衣角时,还觉得是自己眼花看错了,这次总不会是看错了吧!”凤菱饶有兴致地盯着椿禾的泛绿的瞳孔,试图从中窥探出一些端倪。“你既对她有意,何不承了她的情?也省得你每天夜里偷偷翻.墙出去,暗中关心人家了!”
椿禾清隽的笑意僵在脸上,微沉了眸光低头看鞋尖儿上的尘土,意味深长地一笑。
“六万多年前,我曾娶过一个凡人妻子,养过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大儿子是个端方周正的孩子,小的那个是和小琈玥一样漂亮的女娃……我们也曾共同渡过了十几年的美好时光。后来——”
他顿了下,压下喉间酸涩才再次开口:“我们的一双儿女皆因我的身份被一个大妖仇家杀害,她彻底厌倦了妖界的诡谲和弱肉强食,断了情爱坠轮回重生去了……我怎还会对凡人动心,没得误了彼此。”
凤菱缓缓敛笑,站直了腰呐呐说了声:“抱歉,我本无意勾起你的伤心事。”
椿禾轻笑摇头:“无妨!这些旧事我已许久不曾同任何人提及,今日与你说起,也是因知你欲成全我们二人。但是公主非我,不懂我的取舍,还望勿要强求。另外,渡修为一事梁姑娘不知,在下却定会承下这份情,他日有机会定当报还。”
凤菱唇动了动,却终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只浅笑着欠了下身。
椿禾清秀白净的脸上露出一抹浅笑,拱手欠身微还一礼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凤菱望着夜色中他消瘦挺拔的身姿,又回首瞧着身旁那堵新砌的墙,久久地沉默下来。
一堵墙,连琈玥那样的小娃娃都能推倒,却生生隔住了两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