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绕绕》兰李礼

37、第 37 章

　　第二日清晨，临近出发时凤菱才顶着青黑的眼圈姗姗来迟。

　　南晔神色淡淡地坐在墨麒麟上，听着以玄一为首诸人的送行之言，眸光不自觉地往侧方瞟了下，却换来凤菱哀怨中带着怒气的一瞪。

　　南晔顿了下，重又侧头望过去，认真看她的脸。“你方才，是在瞪我？”

　　“啊？”

　　凤菱愣了下，努力回忆着自己方才的表情。难不成自己一个没忍住，不小心把心里的不满表达出去了？但这明显是不能承认的！

　　她赶紧扬起笑脸，软着声道：“怎会？！尊上您一定是看错了！唔，看错了！”

　　南晔呵了声，似笑非笑地对着玄一点点头，驱动墨麒麟离开。

　　坎城民众随着玄一城主盈盈下拜，又是满城静谧跪送。

　　凤菱跟在后面，偷偷翻了个白眼儿。

　　这个尊神性格可真怪，每次离开都不准人家出声，从主城、乾城、到坎城，次次都是黑压压跪了满城的人，但却静得只闻呼吸吐纳之声，恨不能连个屁都不敢放出声来。

　　出了海域，魏妍姿才靠近她，浅笑着问：“你昨夜没睡好吗？瞧你气色不大好的样子，要不要紧？”

　　凤菱摸了下自己的眼睑，指腹下隐约可以感觉到凸起的眼袋，不禁有些忧愁，只推说：“海浪声太大，我一夜没睡安稳，无碍的。”

　　想起扰她一夜安眠的梦境，凤菱只觉腰间酥痒的感觉又来了，难受地扭了扭身子，小幅度地用指甲隔着衣裳挠了几下。

　　昨夜她做了一晚上的梦，每个光怪陆离的梦里，都有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抱了她，掌心贴在她不着寸缕的腰上，炙热灼人。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怎么，她总觉得腰上那块儿痒得难受，挠得彤红一片，皮肉都起了血痕，还是钻心的痒。

　　都怪南晔！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做什么要接住她？让她摔个狗吃屎也顶多是丢个脸，疼一会儿！总好过一夜梦魇不断，腰上刺痛吧！

　　不行，不能只她一个人不痛快！

　　凤菱御动身下坐骑，快飞一段靠近南晔，歪着脑袋问：“尊神，乾城的季萝城主，当初抛下恩人、舍弃情爱跑回仙界，是不是无情至极？”

　　南晔缓缓睁开眼，垂眸静静看着她，不置可否。

　　凤菱娇软一笑：“坎城的玄一城主，享尽齐人之福，子孙后代无数，却从不慈和厚待。反令美妾与子孙们在城中自生自灭，半分照拂都吝啬赐予，是不是无情至极？”

　　南晔黑眸幽深，依旧不语。

　　凤菱暗恼，掐了下自己掌心，心里暗道了句：外公，原谅外孙女不孝了！才挑衅地扬起下巴，“我外公昔日身为水神，执掌四海。在妖界留下自己的血脉后却不闻不问，是不是无情至极？”

　　颜信眸光一闪，赶紧拉扯着缰绳退出数步距离，挨近魏妍姿和边云，低头做鹌鹑状。

　　密辛哟，听不得！听不得！

　　南晔这才懒洋洋地应了声：“嗯。”

　　苍亦，确为东海水神血脉。这事儿在妖界知晓的人不多，但在修为高深的人眼里，血脉本就无法掩藏，所以往深了说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凤菱虽没这本事，但因着血脉相近和朝夕相处，对水神气息格外敏锐，会察觉到并不奇怪。

　　话已说到这儿，就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了，凤菱回头看了眼拉开一段距离的三人，压低了声音问：“那么，季萝城主使计招我去，是想借着我搭上外公，以求他能出面救一救原来那位城主吗？他死了是吗？如何死的？”

　　南晔眉目悠远落在远方，轻笑了声。

　　“他死在魔神之役的战场上。”

　　“魔神之役……”她年岁小，那场时隔许久的倾世之战并未经历过，只从些许典籍中寥寥看过几笔，只知惨烈非常。

　　论起来，那位故去的城主还算得上是她的舅舅呢！

　　她外公其实不是个没担当的神仙，这点从他水宫里几十个姬妾和数以百计的孩子上就能看出来。神仙们每每提及，也不过感叹句：水族多情。
　　所以这个苍亦的存在，外公定是不知晓的。
　　“其实，若是外公知晓此事，真会帮上一帮也说不定……那人也不知是怎样的风华，才能惹得季萝城主那样的人倾心，永生不忘……他、一定是个很深情的人吧？”

　　南晔收回目光，落在她倔强扬起的小脸，久久后勾唇一笑，声音却是冷了下去。“妖界薄情！不要妄图以你的认知，来揣度妖界的人心。季萝的忙你帮不了，你外公也不行！”

　　薄情……凤菱咬唇，微微覆下眼睫。

　　是啊！再薄情不过了！不然怎么会有人甘愿为了仙界的享乐弃心上人于不顾；怎么会有人美眷娇妾无数却不怜，子孙繁盛却不慈；怎么会有人——当真把故人忘得一干二净，一丝都想不起。

　　她心底一酸，眼里迅速积起水雾，豆大的泪珠争先恐后地落下来，扁着嘴哭起来。

　　“妖界不好玩！哪都不好！风景太艳晃得人眼睛生疼！人也冷心冷情！最讨厌的是天气也不好，我都哭成这样了，还晴空万里，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啊——”

　　颜信抬臂拦住欲过去的魏妍姿和边云，仰头望天。

　　唔，当真一丝阴云也无！他不由得就有些骄傲，听说龙女一哭，哪处就电闪雷鸣倾盆雨落，感情在妖界不起作用？！

　　南晔神色半分松动也无，就静静看着她嚎哭。直到凤菱自觉无趣地收了哭嚎，掏出帕子擦泪。他才指着下方一处大湖，凉薄一笑。

　　“哭够了就下去洗洗脸。”

　　“哼！”凤菱气得扔了帕子，鼓起腮帮瞪了他一眼，才一个猛子扎下云头，不见了踪迹。

　　魏妍姿掩唇轻呼了一声，忍着心底恐惧向下瞧了一眼，看到龙身砸进水里溅起的巨大水花后，才拍着胸脯叹了声：“这若是摔了可如何是好！”

　　“这有什么可怕的？！好玩着呢！”边云也满眼兴奋地搓搓手，从坐骑上站起纵身一跃。

　　片刻后，湖水里又溅起一片水花，银龙和赤红的金晶兽嬉戏玩闹，嬉笑声打破晨间山林静谧，引起无数鸟兽啼鸣回应。
　　.

　　山林间岁月静好，而刚送走尊神的坎城，却是山雨欲来般的窒闷。

　　玄一先是闭城，而后将所有居住在城中的家眷都召进城主府去了。

　　城主府正厅内，紫悦发鬓微乱伏在地上。她在冰冷的石板路上趴伏了一整个日夜，浑身酸软无力，脸色更是惨白得吓人。

　　玄一的目光在几乎站满厅子的众人身上掠过，矍铄的面容上终于现出些许苍老的疲态。满目苍凉地叹了一声：“十二万载了……”

　　满厅静默。

　　片刻后，才有一中年男子自玄一身后走出，温润的面庞上挂着慈和的笑。“父亲日渐年老，怕无法庇佑各位多久了。”

　　紫悦身边立着一个发鬓微白的女人，闻言泪盈于睫，深深跪伏下去。

　　“城主！是我教女无方，给城中惹了麻烦，稍后我便收拾行装自行离开，绝不牵累大家。”

　　“凭什么？！”紫悦强撑着坐起来，不满地质问：“不过是戏耍了她一下而已，何至于此？”

　　玄一自座椅上站起，端肃了神情厉声道：“姑娘家之间争风吃醋是小事，因嫉妒而整治别人也是小事。但你不该招惹凤家的姑娘！她身后是整个凤族、东海，甚至是两位尊神。你这样为一己私欲置整座城于不顾，便是错了！”

　　紫悦咬着唇，直到唇上都泛起白印，才扁着嘴委屈道：“凭什么！她有人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羞辱我？而我、我却不行……咱们坎城虽隐于世，实力却不比旁的神族差，为何要忍辱偷生，还不许后辈们入世闯荡！”

　　他们自幼被规矩约束，是不准随意离开坎城的。前次阵奚山那位仙母过寿，还是因为她曾有恩于坎城，城主才许她们几个长相讨喜的姐妹去祝寿。

　　玄一大怒，拂袖隔空甩了紫悦一个耳光，怒斥：“坎城十数万年传承下来的规矩，何时轮到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置喙了？”

　　紫悦捂着脸，狠狠啐了口血水。“我不服！我就是不服！”

　　玄一急怒攻心，又要动手，被身旁的儿子拦下。

　　“十几万年过去了，你们的长辈许是被安逸日子冲昏了头脑，都忘了曾经的过往，不愿与后代提及了？”那中年男人露出一个刻薄的笑，指着紫悦环视四周：“还有谁同她有一样的想法，不如趁此机会都说出来吧！我坎城庙小，容不下心大之人，谁若有此念想，便趁早收拾行装离开，免得牵累彼此。”

　　满室的人面面相觑，除去一些与紫悦年龄相仿的年轻人，都神色惶恐地跪了下去。
　　“吾等时刻铭记城主大恩，万不敢生出他念。”

　　他们这一跪，那些眼神闪烁站在原地的年轻人便显得突兀了。

　　玄一城主坐回椅子上，冷冷一笑。“坎城规矩，凡自愿离城之人须割情舍义，永世不得归来！且不可向世人提及自己与坎城的关系。若有违逆——当诛！”

　　临近黄昏时，城主府厚重的大门才重又开启。

　　闭城这半日发生了何事，城中居民无人知晓，只隐约听说有十几个年轻的小辈醉后滋事，还打砸了府中宗祠，被除名赶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