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绕绕》兰李礼

17、第 17 章

　　南海之滨的漫天华彩中，一座座仙雾缥缈的殿宇浮在空中，金黄的琉璃瓦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凤族女君凤卿云立在金阶尽头，艳若芙蕖的面庞被笑容妆点得更添灼灼。

　　“舍得回家了？在外面玩得可开心？你先前说的那恩情，可报了？”

　　数月不见长姐，即便她这笑里带着些许调侃，凤菱都觉得暖心非常，不自觉地就鼻尖一酸，几步跃上台阶，扑进她怀里哽咽唤了声。

　　“长姐！”

　　女君被她的蛮劲扑得一个趔趄，退后半步稳住身形，怔了下才在凤菱背上一拍。

　　“怎么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事情不顺利？恩没报成？还是被谁欺负了？”

　　任她怎么问，凤菱只一个劲儿地摇头，什么都不肯答。

　　“羞羞！这么大了还哭鼻子！”一个奶声奶气的娇软声音陡地传来。

　　凤菱搂着长姐的胳膊一僵，抬起头望过去。

　　拐角处，一个不及窗棂高的小女娃扒着墙边，探出半边身子来，正挤眉弄眼地冲自己做鬼脸。“小姨眼圈都红了，待会儿忍不住哭鼻子，南海之滨又该雨气漫天了！”

　　“嘶！”凤菱倒吸一口气，凌厉了眉目叉腰佯怒。“小琈玥，几个月不见，你人还是这么小小的，能耐倒是见长了哈！连小姨都敢嘲笑，我非把你倒吊在梧桐树下吹海风不可！”

　　见她撸胳膊挽袖子地冲过来，琈玥哎呦一声变了脸，撒开小短腿就往后殿方向跑。

　　“祖祖！快来救救聪明伶俐的小玥玥啊！咱家天资最差的那个龙族要手韧了我呀！”

　　“你这小皮猴子，还敢说！”凤菱几步追上来，将娇软的奶娃娃夹在腰间，拍着小屁股走远。

　　凤卿云目送一大一小吵吵闹闹地离开，脸上尽是宠溺。

　　黎玺尊神整理着衣襟自殿内出来时，正对上娇妻这倾山覆海的笑靥，眸光不自觉地放柔。“何事开怀？”

　　凤卿云指了指两个小姑娘离开的方向，轻笑：“绕绕回来了。”

　　“哦？她倒会挑时候。”

　　“怎么？”

　　黎玺尊神上前一步，将人拦腰勾到自己怀里，垂头亲了下，才道：“南晔那家伙醒了，我要赶着回一趟天虞山，取了他封印两万多年的佩剑，再送去妖界，一来一回怕要几日功夫。”

　　“南晔尊神醒了？”

　　十二万年前魔神降世，世间生灵涂炭，五位尊神与之大战，其中琳苑、牧云二位尊神陨灭，当时世间神力最盛的南晔尊神修为失了大半、清栎沉睡三万年，黎玺也伤重将养了近万年才恢复。

　　后来的十万余年，南晔尊神以一己之力监管妖、冥二界，无瑕他顾，自身修为一事就一直这么耽搁了下来。

　　然尊神之所以为尊，便是因着许多上神终其一生都难以到达这个境界，否则也不会在魔神陨灭后十万年间仍无人能晋位。

　　即便南晔尊神修为失了大半，仍能威慑妖界，把世间地域最广、物种最杂、路子最野的地方治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黎玺在监管仙界之余余，一心执着于复生二位尊神，终于在两万多年前，魔神再次复生时复活二位尊神，却也因此险些丧命于魔神剑下，最终被南晔和紫舟上神合力救下。

　　这回南晔又受了伤不说，又给那二位尊神渡了修为，勉力支撑到黎玺与她、琳苑与牧云的大婚之礼都结束，才回妖界沉睡。

　　这一睡，就是两万余年。

　　如今若不是骤然听闻这个消息，凤卿云怕都要淡忘了，世间还有这么一号尊神。这样一想起，才觉出为何觉得他未曾离开过。

　　只因这位尊神沉睡的这两万年，妖界实在是太平静了，就如同他在时一样井然有序，当然，这个“序”与仙界并不相同。

　　．

　　“我真的是太没原则了，居然被你几句好话，一个沾着口水的吻就哄晕了。”厨房内，凤菱边洗桂花边暗自懊恼。

　　小丫头惯是个嘴甜的，见势头不对就一通撒娇粘人，到最后一顿打没挨着不说，还哄着自己来了厨房，给她做最爱吃的桂花糖糕。

　　琈玥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粉雕玉琢的精致小脸上挂着狡黠的笑，弯着眉眼说出的话十分腻人。

　　“小姨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琈玥的人！我最最最爱的小姨了！”

　　“嗤！”凤菱压根儿不信她这张会哄人的小嘴，却还是忍不住嘴角上扬。

　　“小姨！”琈玥撑着下巴，满脸好奇地问：“人界好玩吗？有什么新奇的趣事？遇到什么有趣的人了没？快给我讲讲。”

　　凤菱挑拣桂花的手僵在半空，水滴顺着指尖滴滴答答落在碗里。

　　有趣的人……

　　她长睫煽动两下，垂眸认真捞着桂花，攥干水分放在旁边的空碗里。

　　琈玥没觉出不对来，愤愤不满地抱怨着：“我求了好几次，阿爹阿娘都不肯答应我出岛去找你。你走了，哥哥也不知如今在哪处逍遥快活呢！家里只扔下我一个人陪祖祖和两位长老祖祖玩无聊的游戏！”

　　凤菱犹自出神：白间将他带去哪里了？这其中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

　　“小姨，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像你们一样出门历练呢？”

　　琈玥等了半晌没人回答，一抬头这才发现凤菱压根儿没听自己的话，不满地鼓起两腮，气呼呼娇叱：“小姨！阿娘说过，与人谈话时走神是很不礼貌的！”

　　“啊？！”凤菱陡然回神，视线聚焦先是瞧见自己掌心揉的稀碎的桂花，心中一恼，才堆起笑哄琈玥。“好玥儿，小姨才回来太累了，没听清你说什么。要不，你再说一次？”

　　“不要！”琈玥撅起嘴，扭着脖子转头望窗外，不肯说话了。

　　凤菱重又从篮子里捡了一碗桂花出来，添了水边洗边笑。“你若再闹脾气，这桂花糖糕我可就不做了！”

　　“别呀！”琈玥瞬间变了脸，软嘟嘟的肉脸上尽是甜腻的笑。“玥儿馋了好久呢！一直盼着小姨回来给做呢！”

　　淡金色的夕阳余晖里，凤族一大一小两个姑娘笑闹时，极北之地的妖界主城此时却是森冷肃穆。

　　一弯淡红的新月坠在天际，洒下诡谲而清冷的光。

　　月光清辉里，一座座巍峨的宫殿次第在视线里蔓延开来，悬立在百级黑金阶之上。金阶两旁每隔丈宽竖着根高高的火架，万年不息的青色火焰跳动旋舞，更添几分诡异阴森。

　　金阶尽头正对的，是一座耀着幽黑光泽的巨幅宫殿，森严肃穆。

　　殿前空地上，一只硕大黑麒麟正懒洋洋伏在地上，不时垂眸瞥一眼阶下跪伏着的黑压压人群。

　　最前方一排右侧第二个位置上，离城城主穿着正红色纱裙，露出半截雪白纤细的小腿，娇媚一笑。

　　“尊上也真是，竟偏偏挑这么个时辰醒，害得人家才抢回府的小书生都没功夫抱一抱。”

　　“嗤！”与她隔了个白发老妪模样巽城城主的，是个紫发的小姑娘，个子只有七八岁孩童高矮，说出口的话却无半分童趣。“段若，你抢了几万年的书生了，怎么最后一个也没留下？是你这风韵半老魅力不够，还是那些个书生体力不济，禁不住你的榨取，早早丢了命？”

　　段若不满地嘶了声，叉着腰从老妪旁边探出半边身子，烟波流转妩媚一笑。“怀西，你一个毛丫头，懂什么！”

　　怀西小手捂嘴，眼睛笑得弯成月牙状。“我可比你还年长三万岁呢！”

　　段若一撩头发，嗤笑：“只长年纪不长个儿！”

　　“你！”怀西拧眉瞪眼，眉心隐约透出雷电状的纹路来，作势就要冲过来，被巽城城主冷着脸拦下。

　　“噤声！”巽城城主宓婆一张脸皱纹横生，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没有半分多余的表情，却仍让人不觉生畏。

　　至少，怀西是一直有些怵这个满头银发、脾性古怪的老婆子的。她悻悻地退了半步，额间闪电纹渐渐消失，又莹白光洁如初，只是嘴上还不肯示弱。

　　“改日我得空了，非跑去你那地下火山城，把熔岩坑都劈个稀烂不可！看你们还怎么修炼！”

　　段若脸上娇笑半分未减，好整以暇道：“好呀！就怕你到时候被岩浆灼了心，再也劈不出雷来。”

　　眼见两人又要争执起来，乾城城主季萝穿着纤尘不染的素白罗裙，姿态优雅地摇着团扇浅笑。“尊上即返，你们还敢放肆。”

　　“哼！”怀西犹自哼了声，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闹腾了一番后，场面陡地安静下来，坤城城主闷头打算盘算账的声音便陡地显出来。

　　“夜集停一晚……货物积压……返还商贩税银……来参加夜集的仙妖在城中闲游，物件儿消耗多，影响本城生计，物价小幅度上涨……”

　　季萝、怀西、段若，甚至是方才一直闭目养神的艮城城主椿禾都睁开眼来。

　　察觉到众人视线的金川手指一顿，抬起头回视一圈，呵呵一笑：“都瞧我做什么？！不吵架了？不劈人了？哎，季萝你上次同我定的赤金头面我已寻到材料了，还要是不要了？”

　　季萝喜形于色，“你竟真能寻到做一整副头面的赤金？我自然是要的！几日能做出来？我亲自去……”

　　话未说完，金阶上麒麟陡地嘶吼一声，满场静寂。

　　下一瞬它硕大的头颅旁显出一个男子颀长的身姿，正是兑城城主陆湛。

　　他妖冶的面容上表情难得的郑重，随手拍了下身旁麒麟的额间，等它欣喜地转身往殿内跑，才一步步下了台阶。

　　随着他脚步渐近，几位城主都肃穆了神情，端正站好。

　　又一声响亮的吼声后，天边墨云剧烈翻滚，透出一抹金光来，直直射向金阶尽头。

　　下一瞬一截儿墨绿色的古袍衣摆撞入视线，从最开始就跪在各城主身后的黑压压一片，却始终静若雕塑的人群仿佛这才活了起来，衣袂摩擦声窸窸窣窣，调整好姿势后越发恭谨地伏下身去，额头贴地，齐声低唤。

　　“恭迎尊上！”

　　须发皆白的坎城城主这才慢腾腾赶来，落了云头随其余七位一同拱手弯下腰去。

　　“恭迎尊上！”

　　震天呼喊声后，阶上墨绿色古袍的身形才逐渐清晰。

　　南晔尊神负手而立，幽深的眸子清凌凌扫过后，削薄的唇微扬，露出一个略显凉薄的笑来。

　　“哟！我又沾了师傅的光了。”一个娇憨灵动的姑娘自他身后闪出身形来，抚着肚子笑得眉眼弯弯。“我儿子还没出生就受了次阖界朝拜，这多不好意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