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绕绕》兰李礼

107、第 107 章

　　凤菱手足生寒，蹙眉问：“你……说什么？”

　　魏妍姿头枕胳膊侧躺着，轻牵唇角。“我说，你有没有经历过死亡的恐惧呀？这两日我昏迷不醒，做了很多光怪陆离的梦，有时梦到的地方幽冷漆黑，像是传闻中的地狱一样，当真恐怖呢！听边云说你才出生时就身体孱弱，几次都病得险些丧命，就好奇你是否有过这样的体会呢！”

　　凤菱沉吟片刻，轻轻摇头。

　　“我不曾有过这样的体会。”

　　她虽自幼体弱多病，也的确几次都险些丧命，却都是两眼一闭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需要体会这种恐惧的反而都是身边亲近的人了。

　　魏妍姿阖眸轻笑，“那……可真是幸运呢！”

　　凤菱心中尤觉不安，没有继续接话，屋子里重又归于平静。

　　已过寅时，陷入战火中的城池却无法如往日般沉睡。随着惊雷声越来越大，凤菱心中的不安也愈演愈烈。

　　不是说只是小规模的魔族吗，羽厉上神身为昔日司律上神，修为在九重天一直是排得上数儿的，怀西身为妖界城主亦是凶悍非常，怎会久战至此？

　　疑惑着，天际惊雷声忽地戛然而止，继而有模糊的惊呼声断断续续传来。

　　“城主……受伤了……”

　　怀西受伤了？！
　　凤菱再坐不住，倏然起身往门外跑。

　　如此危急存亡的时刻，即便自己力量微薄，也不该一直托庇与人后。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划过，凤菱忽然顿住脚步，回眸若有所思地望了眼半开的房门，迅速捏诀罩了个结界后，才匆匆飞离。

　　如她所料，城外如今一片混乱。

　　本应融入浓黑月色中的云巅之城被战火点亮，喊杀、痛呼声不绝于耳，洁白云絮铺就的地面也被浓黑和殷红的血染红，足底踩上去粘膩非常。

　　凤菱咬唇压下翻涌的胃液，快步跑上城楼。

　　雷云的威压下，魔军无法从空中来袭，只能选择难度更大的陆战，以及攀爬城墙这项原始的操作。

　　妖界一向不是什么太平盛地，不说个个骁勇善战，也是战斗力十足的，尤其来袭的又是堪堪上万的魔军，且无能力超群的将领，震城诸妖在怀西和羽厉上神的带领下优势尽显，少数能攀爬上城楼的魔军俱都血溅当场了。

　　此时的城楼一角，有十几人围拢在一处，隐隐能看出是将什么人护在中间。

　　凤菱疾步跑过去，拨开人群看到眼前景象时，呼吸不由得一滞。

　　那个举手投足都透着浑然天成的妩媚，一颦一笑俱是风情的姑娘，此时浑身浴血躺在羽厉怀中，弯而翘的长睫轻颤着，几番挣扎后终是无力再掀开，随着垂落的胳膊沉寂下去。

　　“怀西！”羽厉嘶声喊了句。

　　凤菱的心也被这一声沉重的呼唤锤击，腿一软跌坐在地。

　　“哐——”重物撞击城门的闷响声声传来，被雷云压制了许久的魔军们也蠢蠢欲动，开始掠空袭来。

　　羽厉迅速拍了道仙光进怀西额心，起身抱着怀西大步走来，动作轻柔地放进凤菱怀里。

　　“魔军中来了厉害人物，我派一队人护送你，带她去天虞山！”

　　震城已然不再安全，那么除了遥远的九重天和南海，最近的安全之地就只剩下天虞山了。那是几大尊神最初的神宫所在，如今仍宿着牧云、琳苑二位尊神，即使琳苑有身孕不能上战场，但护下几人却是全不费功夫的。

　　天虞山终年被结界护住，寻常世人无法进入，凤菱却是来去自如的。

　　怀中温热的气息唤回凤菱的神智，她垂眸看着胸膛微弱起伏着的怀西，感觉到有丝丝缕缕的鲜血从她身体中溢出，一点点浸透自己的衣裳。

　　几个时辰前还曾一同笑闹逗趣的姑娘，如今浑身浴血倒在自己怀中，气若游丝。战争——远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羽厉拨了一个中年将军，带领一支百人的精卫军护她去天虞山。

　　事不宜迟，再耽搁下去怀西恐有性命之忧。羽厉重返天际招雷阻敌之际，凤菱抱着怀西，在妖军护着下了城楼。

　　没跑出多远，就见蒲果儿掠空而来停在凤菱身前，把精致的小摇篮放在她脚边。“带着胖丫头一块儿！”

　　说完不等凤菱拒绝，就召出兵器飞上城楼。

　　“？”凤菱惊慌回眸，只来得及看到她的背影一闪而过，隐没于涌向破开城门处御敌的妖军之中。

　　妖界的姑娘们，怎会都如此的至真至诚？

　　为了一城百姓身先士卒，抛头颅洒热血，置自身性命于不顾；

　　喜欢你便掏心掏肺地同你交好，一颗心赤诚又浓烈，甚至愿将生命中最重之人完全托付，信任到不会转身多看一眼；

　　凤菱眸光陡地坚毅，眨眼间身形消散，银白色的巨龙豁然出现，偌大的长街几乎都被它填满。

　　巨龙左前肢的硕大利爪小心翼翼地勾起怀西，托在掌心里合拢包裹住；右前肢将摇篮紧紧抓住，看着锦被里露出的小奶娃脸蛋，冰冷的瞳仁都泛起柔光。

　　随着一声清啸，银白巨龙翻飞入云，在毁天灭地的雷幕中疾速穿行。

　　慢了一步的将军惊诧万分，赶忙指挥着兵将们飞起来，在雷幕下远远护着。心里总算明白为何羽厉上神会选这位看似娇柔的神女护送城主离开了。

　　自己这一队以雷电之力修行的、修为都不算低的将士，都不敢太过靠近雷幕，除了神龙族嫡脉，谁还能在惊雷闪电中肆意穿梭？

　　凤菱只觉两个前掌里沉甸甸的，都是拳拳情谊和负重，穿梭在雷电中时始终都蜷缩着前肢，将昏迷不醒的怀西和摇篮里酣睡的小娃娃护着。

　　羽厉上神的雷幕布出大半天际，声势浩大，魔军根本无法穿过雷幕追来。

　　然而飞出半个时辰左右，就开始有三两魔族来侵扰。

　　这不是震城追来的，而是随着魔军大举来袭趁乱闯入妖界的。都是些无组织的、修为也不甚高，很快就被解决掉，却也因此更让凤菱心情沉重。

　　看来，事态并不像先前听说的那样简单。

　　她们不过是偶然路过，来袭的魔族甚至压根都不知道自己一行是何人，只是撞上了就顺便追来打一场，而且两个时辰都不到的时间里，竟遇上了几波这样三五成群的魔族，可见混入妖界作乱的魔族之多。

　　妖界如今到底闯进了多少魔族？既如此，其他各界又岂能全然不受侵扰？

　　“小心！”中年妖族将军凛然一呵。

　　银白色的巨龙闻声扭头，看到疾速袭来的漆黑浓雾后，也冷了眸光。

　　浓雾遮天盖地，黑压压遮蔽了半边天际，只影影重重能看到内里人影攒动。

　　硕大的龙首扬天厉啸一声，随之而来的是阵阵惊雷，和噼啪落下的豆大雨点。狂风骤雨里妖军迅速列阵，冰刃被雨水冲刷得冒着寒光。

　　凤菱看了眼护在自己身前的那层“屏障”，迟疑了一瞬后，迅速向天虞山的方向飞去。

　　她纵使修为再不尽人意，也是妥妥的上古龙族的嫡系血脉，化成元身后，天命赋予的灵韵还是可堪一用的。

　　龙族呼风唤雨是天赋本能亦是保命之资，她虽比不得甄娇表姐那般血统纯正的嫡脉传承，却也差不到哪里去。

　　然这样大的风雨唤来，也只将那遮天漫地黑雾冲淡少许，半分都没能阻止它靠近的速度。

　　这绝不是寻常魔族！

　　此时她护着的人——怀西乃一城之主、小金鱼是陆湛和蒲果儿的掌上明珠，这两人一旦落入魔族手中，那就能牵制住羽厉上神和蒲果儿夫妻，顿时扫清妖界两大主力。

　　她不能冒险！

　　浓雾倏忽即至，将百人护军卷入其中。

　　兵戈声四起，时有利刃刺破皮肉的碎裂声被风送来，凤菱拼尽全力逃离，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只怕自己狠不下心。

　　然而不到一刻钟的功夫，那片黑雾还是一点点出现在它后方。

　　那些被派来护卫的妖军……凤菱心里一恸，拼尽毕生修为疾驰而去。

　　但那团浓雾太快了，几息间就追上来，将她团团围在其中。

　　凤菱沉默着停在云头，松开两只前爪，放下昏迷不醒的怀西和在摇篮里啃手娇笑的小金鱼，轻轻推至腹部下方护住。

　　身着黑红相间铠甲的魔军们围了一圈，持兵刃静立着，泛红的瞳仁冷冷看着她。

　　银龙甩了甩头，纤长的龙须随风浮动。

　　真正面临死亡时，先前那些忐忑和惊慌反倒都消散了，内心格外平静。凤菱只觉有些愧疚，要辜负羽厉上神和蒲果儿姐姐的信任了。

　　但无论如何，总归要拼上一拼。

　　纵然会搭上性命，也算全了这一番情谊了！待她死后，想必对方也不会将怀西和小金鱼如何，毕竟活着的才更有谈判价值。

　　低沉的龙吟声悠远绵长，浓雾四周逐渐风起，有紫黑色的雷云聚拢而来，电闪雷鸣声中不少魔军士兵丢盔弃甲，七窍流血倒地。

　　“有趣——”

　　浓雾中有个粗哑的男声响起，随后有人自她右前方队列中越步而出。

　　那人身量极高，从头到脚笼着个黑底暗红纹的大氅，五官隐在兜帽的阴影里瞧不真切。

　　他踱步至银龙身前两步外，挥手弹出一道墨色光晕，毁天灭地的雷电戛然而止。

　　凤菱心一沉，陡然幻成人形，持剑挡在怀西和摇篮前。

　　“不自量力。”来人声音粗嘎嘶哑，陡然掀开兜帽，露出一张苍白的脸。

　　他的头发一丝不落地束在嵌宝紫金冠里，眉目冷峻、薄唇紧抿，一丝上扬的弧度也无，整个人都透着戾气。

　　“殷启！”凤菱脱口而出。

　　他眸光一顿，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地扬起一侧唇角邪肆地笑起来。

　　“她可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