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家族 ...

  •   两小时前,泉奈接到她送回家里安顿行李,斑还没有回来。让沙织意外的是带土也在,据说是因为斑说「反正这臭小子回去也是一个人」,于是便把他扣下来凑热闹,带土则疑心他就是被逮来给大小姐当陪玩的。不过,之前三个月里两人每天见面,现在分开几天也不生疏,没一会便凑一块叽叽喳喳起来——这么说比较失礼,但沙织以前真看不出带土是这样健谈活泼的人。

      归纳齐整的几款游戏主机与风格简洁黑白的影音室格格不入。沙织起先以为这是斑或泉奈的消遣——她有些惊讶,但全新的成色很快便打消了这种设想。泉奈收到她疑问的神色,解释道:“这方面问了带土。还喜欢吗?”

      竟然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沙织有点心虚的羞赧,小声回答:“很喜欢。”

      若说这是全部的关照那也足够了。然而沙织注定要在今天被自己的良心严刑拷问,窘迫感在泉奈紧接着带她看了钢琴和个人房间之后达到顶峰,沙织双手背在身后、绞成一团,耳朵隐隐发热,在心中感谢长长头发好歹能把她的无措情绪遮掩一二。

      宇智波泉奈笑吟吟地看着她,眼里含着期待的神采,好像只要她表露出任何不满意的意思,他就能接着兴致勃勃地添置修改。

      沙织支支吾吾,非常想说点什么来回报他的好意。可她一想到几天前自己和哥哥鼬说「不熟」——也有不想麻烦亲戚的意思,但此时想起来简直让她无地自容。

      她勉强笑笑,视线转来转去,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看向泉奈,后者依然一副期盼她点评的神情,甚至因为沙织的犹豫而微微蹙眉,看上去仿佛在思索哪里置办得不够妥帖——天知道他其实过了三十岁了,却因为温柔爱笑的气质和微妙的娃娃脸而常让人误会年龄,甚至曾被她同学误以为是「鼬」。毕竟,佐助和他实在是太像了。

      “太麻烦小叔叔了……”沙织只好硬着头皮,“我很喜欢!但是、但是太麻烦你了……”

      这简直是语无伦次。沙织认输般垂下头,泄气地在心里唾弃自己的薄情寡义——好吧,这么说不太合适,但实在没什么别的词能够形容她内心的自我谴责。

      “不麻烦。琴是斑哥挑的,虽然嘴上不说,但他很关心你。”泉奈好似无知无觉,继续在沙织心上施以重击,“沙织是有礼貌的好孩子。但是,不用对我和斑哥这么客气——有种被疏远了的感觉呢……明明小时候很爱撒娇。”

      大概是说她和佐助还在满地乱爬的那个年龄。沙织对如此久远的记忆一视同仁地印象模糊,但这事确实多次被亲戚拿来打趣,说她那时候懵懵懂懂,见到斑和泉奈这对兄弟,楞楞地看着人家,小饼干也不吃了,第一句话竟然是「好漂亮」,又张口喊人「哥哥」,还在斑身边黏前黏后的,着实让她父亲和鼬郁闷了好一阵,佐助也委屈巴巴地不要理她。母亲则是忍着笑给她理清亲戚关系,告诉她那不是哥哥而是叔叔……按亲缘来算,父亲这边和兄弟两人更近却毫无相似之处,反倒是关系更远的母亲美琴和泉奈比较相像,三个孩子的外貌也遗传自她多些。

      现在回想起来,简直是小孩子看脸下菜碟的黑历史。沙织闷闷捂住脸,几乎生无可恋地求饶道:“我、我知道了……不要再提那个了……”

      泉奈欺负完侄女,心情甚好,也知道见好就收,若无其事转移话题道:“好,该交代的也都差不多了。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沙织立刻端正姿态,神情严肃等待下文。

      与神神秘秘的语气相反,泉奈施施然领她来到了——厨房。他说:“斑哥上次还是有点生气。”

      “被挂电话的是我啦。”沙织嘟囔着,“算了……”

      她径直走到冰箱前,翻找出半成品的材料,又在旁边储藏柜里挑拣了几样食材,熟门熟路地挽袖子净手,看架势是预备大干一场。

      泉奈望着她直笑,“我还没说要做什么呢?”

      沙织这时候反应过来了。她无奈地瞥了泉奈一眼,“我没忘。”

      ——惹人生气,要用对方喜欢的食物来道歉。

      起初会这么做的总是斑。小孩子的脾气来得莫名其妙,那时的沙织还是个被父母兄弟捧在怀里爱宠的臭小鬼,也不知为什么就爱往斑的身边凑——他其实不太受小孩欢迎,既不会迁就孩子、还总是没什么笑模样,他的弟弟泉奈才是那个小孩万人迷。

      由此,多年前得到了沙织青睐的斑多少有点微妙的受宠若惊,少有地找出一点怜爱之心,想着要对唯二会跟他撒娇的小孩好一点——之前唯一一个是他弟弟泉奈,那也是小时候的事了。小祖宗和大祖宗凑到一处,小的负责突发奇想,大的负责配合纵容,要好的时候泉奈见了都觉倒牙,闹起别扭简直是世界冷战。他哥哥曾不止一次难以忍受地说「人类幼崽的脑子里都是糖浆?」,泉奈听了只想笑——那大概不是在问他、而是在质问自己当初怎么会脑子进水试图带小孩。在泉奈的揶揄声中,气闷回答「哪个大人会跟小孩置气」之后,斑还是会捏着鼻子拿糖果点心哄沙织……勉强算在哄,毕竟沙织只要看他带着好吃的来找她便什么都忘了,可称人类历史上最没有难度的重归于好。

      世事变幻莫测。如果斑因为某一次的耐心告罄而将亲戚家孩子抛之脑后,或是沙织因某一次的委屈冷待而将不讨人喜欢的家伙束之高阁,显然后来的一切联系都不会发生,彼此会成为客气颔首的亲戚,拥有一点点温情的共同回忆,说不准还能在对方的婚礼或是葬礼上感慨地陈词几句。亲戚应当礼貌、识趣,能够锦上添花,不求雪中送炭,至少不会落井下石——这就是很好的族亲形象了。

      然而刻意与无意的遗忘里,总有一些顽固的遗珠流落下来。之于沙织而言,可能是母亲怀抱的芬芳气味、父亲将她放坐在肩头的视野高度、哥哥第一次笨拙煎蛋那奇妙的味道,还有佐助眼泪的热度。正如那个被告知「爸爸妈妈不幸离世」的下午,很多认识或不认识的人来到周围,缅怀富岳宽厚沉稳,追忆美琴温柔慈爱,又痛惜三个孩子前路坎坷——作为长子的鼬甚至还没有成年。

      被众多沉甸甸心意包裹起来的沙织感到无措。她和佐助尚不是能真切明白「死亡」为何物的年纪,唯有鼬颤抖的身躯和发红的眼眶述说着某种不详的凄切。在那样一片掺杂着微小哀泣的静默里,斑和泉奈赶到了。

      那是斑接任族长的关键时期。很多族人认可他的能力、也信重他父亲田岛的托付,但也有相当一部分认为他年轻且目中无人,性格孤傲难近,实不是合适人选。在这种无声的打量里,他对之视若无睹,把个别人气了个仰倒,也并不准备先讲什么悲恸惋惜的腹稿;泉奈远远地、担忧地望了她们兄妹三个一会,将鼬喊到身边,带着他操持起后续事宜。

      斑径直往她和佐助身边走来。他罕有地犹豫一瞬,略见笨拙地抚了抚佐助的脑袋。佐助也没再和这个总吸引他妹妹注意力的大人唱反调,而是呆呆地握紧拳头坐在一旁。

      沙织对上斑投来的视线。对她而言过分高大的青年蹲下身,影子在地上映出深黑的轮廓,像一堵小小的墙,挡住了她与他身后那些人们的目光交集。她先前流了一会眼泪,眼睛红红的,并非是想到「死亡」这件事,纯因为那些和善的女性们围着她哭泣,让她有种不能置身事外的难过。沙织不免神游天外,上次妈妈和爸爸因为公事外出半月,已经让她用尽全力忍耐了,这次又要分开多久呢?

      斑往常总是会肆无忌惮捏痛她的脸、或者直接把她扛在肩上走来走去,不耐烦时甚至要像拎着一只小猫小狗那样把她请出他的领地范围。然而这时的他仿佛不敢挨到沙织,手指搭在膝头微微动了动,却没有像从前那样随意伸过来戳她。

      「……哥哥哭了。」沙织仔细观察他的神情,「二叔也很难过。」

      斑的两颊腮边绷紧,喉间克制地滚动。他好像咬紧牙关忍耐着什么,半晌后回了她一句:「嗯。」

      他的悲伤——像校车轮边碾碎的浅蓝色花朵,给沙织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与之前那些围绕她的人们不尽相同,比起注目永远缺席之人,更多地投注到了她的身上,仿佛沙织不是某种附属角色、也不是一个符号,而是和他同样正在经历破碎的人。

      孩子的喜怒哀乐来得快、去得也快,总的来说并不稀罕,时间肯定能治愈一切——多数人如此认为。显然斑就不是其中一员,他这种无可言说、却怀有刻骨般痕迹的感同身受让沙织心口滚烫,热到极端有种被置入凉水的错觉,热意沿着喉咙往上溯回,熏得她嗓子沙哑、鼻头发酸、眼眶湿润,泪珠挤挤挨挨落了下来。

      「我……呜、呜呜……」

      某种迟来的痛楚像噩梦怪兽一样身影如渊,将她攫进深暗角落。沙织的哭泣声惊醒了同胞哥哥佐助,两个孩子不自觉地握住彼此的手,泪意像传染一样在其间酝酿。斑轻轻呼了口气,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唯一一次伸手将这对双胞胎揽进怀里,任由沙织拉着忘记了别扭的佐助在他衣服上痛哭流涕……感觉真的不太好,但他此刻就奇异地充满了容忍心,甚至一边一个地替小鬼们擦起脸来。擦眼泪、继续哭、继续擦,他也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思——直把周围族人惊得眼睛跳眶,又在孪生子的哭声中逐渐不忍地撇开脸。

      斑和泉奈在这场变故之后帮了很多忙,导致鼬天然被划分到了他们的派系里。末了也有戏剧性的部分,自那之后,斑在一族里的名声倒是好了很多,甚至让一些先前持中立态度的年长者改为支持起他来——理由是他既然能够如此真挚地善待两个孩子,那传言他目中无人、冷漠无情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了。看来人常对幼子怀有一种无关境况的悲悯,以至于能在其中体味到关于人性的共感,进而重新审视起那些流于表面的攀庸附会。

      当然,看他不顺的人依然能找到新的攻讦角度,譬如「装模作样」、「假惺惺」之流,斑不出所有人意料地不对此做任何解释,照样置之不理。如今回想起来,若作为利益攀扯的由头,沙织勉强对他们不做评价;但如是真心实意认定斑就是这种人,那她只能生出一点哀叹对方牖中窥日的复杂心绪——因为他们将不会明白他是多么温柔的人。

      思及此处,沙织捏着豆皮寿司的手顿了顿,低下头端详盘中码好的成品——卖相良好,味道应该也不差。然而太久没动手做过这道堪称朴素的菜肴,让她心里不免怀了一点忐忑。

      泉奈中途接了个电话便匆匆出门了。带土探头进厨房问她要不要帮忙,沙织摇摇头,又顺便问了他喜欢的家常点心——很巧,和她还有鼬差不多,不外乎那些甜腻腻的豆汤、和菓子,而泉奈也同样嗜好这些口味。

      大致做好晚餐的准备,沙织便暂时将这些事放在一旁,兴冲冲地拉着带土去打游戏了。

      “从侧殿绕到二楼吧,带土。我从正门突入,应该能坚持五分钟……你找到研究录,任务就不会失败。”

      沙织收起剑盾、展开地图,对着错综复杂的城堡结构图沉吟一会,做出了由自己来吸引终幕敌人火力的决定。

      带土皱眉看了她一眼,“这领域里躯体重构的惩罚是常域五倍。任务没那么重要。”

      “那可不行。”沙织检查着身上的装备情况,又翻了翻剩余的食物和药剂,“我零失败的记录不能在这里被打破。安心,二楼危险性不高。就算没有骑士,以你的水平也是很轻松的。”

      带土不为所动:“驳回。我去主殿。”

      “那我要担心在爬上二楼之前你是不是还活着。一个黑魔法师是想怎么遛怪啦……”沙织开始嘟囔,“腿短,皮脆,还要站桩咏唱——这么一想你都愿意去用脸开怪,我好感动哦。”

      “谁说兵分两路了?我是和你一起去主殿。”他在沙织不可置信的目光里换上一直没有用过的那根法杖——元素加成高到破格,当然耐久度也低到离谱,纯属于决胜环节的消耗品,“只要把敌人都干掉就没问题了。”

      沙织沉默地看看屏幕上自己一身银铠、执剑持盾的游戏角色,又看了看一旁并排摆放的显示器,带土那穿着黑袍、戴着大且厚重尖尖帽子、甚至还扣了张奇异面具的角色摆弄法杖挽了个待机动作,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绝不与阳光接触的黑魔法师」。

      沙织忍了又忍,扔开手柄,抢过宇智波带土面前的巧克力味Pocky抽出一根,恨恨地像只仓鼠磨牙一截截咬碎。

      “可是我们没有治疗!谁会打圣殿Boss不带治疗!”被甜食治愈了心灵,沙织终于找到问题根源,“你的小学同学呢,武士「笨卡卡」和天下第一的白魔法师「小琳」呢?”

      带土一记爆栗敲在沙织头上,“都说了不准叫那个——”

      沙织才不怕他。带土一向和她没大没小惯了,也不以兄妹相称呼,像个年龄稍长的玩伴——这或许和他在整个家族里都显得有点离经叛道的履历有关。宇智波带土本身也不以少年俊才闻名,更久以前,他在宇智波的名声多是今天惹谁生气、明天又考了几分……诸如此类,夹杂着善意揶揄和恶意嘲讽,我行我素地长到现在。

      尽管在沙织看来他是很厉害的。让她列举优点实在有些难为情,带土就是一个心思细腻、可爱可亲的家伙,能和她打游戏互相吐槽,也能风驰电掣骑着机车载她赶同人展,甚至还能友情客串女子高中生——虽然这是绝对不能在本人面前提起的黑历史。作为主事人的斑和泉奈也看重他,这一点引起过某些人的不满,但很快便在他的成果面前偃旗息鼓。

      沙织想到这里,颇为夸张地唉声叹气起来。

      果不其然。带土也叹了口气,“要干什么?说吧。”

      宇智波沙织不是个任性的孩子,通常而言很知分寸。然而她一旦坏心地缠磨起周围人来,「知道分寸」就成为一种缺点,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就他观察,和沙织亲近的家族成员里还没有人能逃得过这招,典型妹控的那对兄弟不谈,宇智波止水也对她很纵容——不知道是看鼬的面子多一点,还是本就比较喜爱这个和他一样头发卷卷的堂妹。连斑和泉奈都算是有求必应。很显然,带土自己也不太能冷脸以对,只好问她:“换个游戏?不玩这个了?”

      沙织趴在桌上,侧过脸枕着自己手臂,眼睛望着他骨碌碌直转。带土被她看得好一阵不自在,甚至都想到对方难不成要说什么「再穿一次女装」之类的,罕有地觉出点煎熬感。

      沙织默默欣赏了一会带土越发古怪的面色,终于大发慈悲道:“带土,我饿了。”

      “……就为这事?”带土捏捏拳头。

      看起来都有点想揍她了。

      沙织缩了缩脖子,“小叔叔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嘛。”

      话音方落,悦耳的门铃提示音便响了起来。

      沙织对这种经不起念叨的场面颇有点目瞪口呆。带土则对她耸耸肩,伸手接过她的手柄,操纵着两人的角色挤到安全点站定,并对她说:“好了,你的饭回来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家族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