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燃灯生莲》江雪落

32、一缘一会（三）

　　紫微又缓了语气道：“我也知道，凌曦仙子对咱们青华的关心发自肺腑，但他刚托付了我说不想见人，我和他关系是还不错，也左不了他的性子。不然这样，这些灵果灵药，我这就替凌曦仙子带进去。至于这会面嘛……”他轻摇折扇，露出的半边脸笑得格外春风和煦，“如今仙子也知道了他就住在我这儿，不妨改日再来，届时青华出关，见到为救他生剖千年白鹤心还受了伤的仙子，肯定也要动容。仙子想想，是不是我说的这个理？”

　　自打四千多年前，凌曦跟随赤帝入驻这九重天，又顺利拜在太阴元君门下成为她唯一的大弟子，何时吃过这般的闭门羹？可眼前这位怎么说也是紫薇大帝，门内那个更是她不敢也不想惹生气的青华大帝，如果非要勉强，她这趟示好还不如不来。

　　凌曦想明白这一层，眼圈微红，朝紫微行了一礼：“尊上说这些，都是为了凌曦着想，凌曦明白。”凌曦向身后随侍微微偏头，示意她们将东西交给紫微身后的侍从。

　　紫微笑眯眯地叮嘱凌曦仙子：“代问赤帝好，代问太阴元君好。”

　　送走凌曦一行人，紫微徐徐转身，一脚踏入自家大门，手上折扇“啪”地一声阖上：“搞定。总算清爽了。”

　　打发过凌曦，紫微重回庭中，却见青华并未休憩，反而不知何时走出了屋，眉心轻锁，似在凝神思索什么。

　　五百年倏忽而过，青潋死后，烛龙被罚下界，炁渊彻底荒废，章尾山俨然成了一片死域。断壁残垣，孤垒荒寂，唯有一日也未停歇的片片雪花，依稀可窥当年炁渊初建成时的盛景。

　　青潋刚成为他弟子不久，便被派来镇守炁渊。真说起来，他除了传授她一些口诀和简单阵法，并未用心教过她什么。师徒两人单独相处的情景，如今回想起来，竟一日也没有。那时炁渊初成，他每日忙着思索从根源化解怨气之法，又四处寻找几件遗失的上古神器，每一次到炁渊，都是来去匆匆。

　　那棵在大战中被死气怨气烧得只剩一截焦木的老梨树，从前开得盛极娇妍，繁花胜雪，哪怕在许多年后，他还能记起那幅月下溶溶，冰雪交映的美景。三千年前，他给了青潋一颗梨花种子，却从未告诉她，压制和消解整个炁渊怨气的阵眼所在，就在这棵被她日日浇灌的老梨树下。

　　可这绘制阵法之人倒是聪明得很。不仅找准阵眼所在，还能在极短时间内绘制个反向阵法，以这棵梨树为眼，将阵法巧妙隐藏。就是这么一个粗劣仓促的反向阵法，足以令整个炁渊大阵倒行，怨气滋生，源源不竭。数百怨妖突然失控，互相残杀致死，正是因为此阵。当日青潋拼死护阵，本命霜华镜尽碎，也未能与此间怨气抗衡，也是因为此阵。

　　青华凝眸，在心底默念：青潋，师父从未认真当过你的师父。师父欠了你的，这就替你寻回。你所受的委屈和痛，师父会让幕后之人千倍万倍偿还！

　　空气中漂浮着灵力充沛的血腥气，青华顺着气息转过身，就见紫微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回了那张摇椅，旁边站着一溜随侍，各个手里捧满了东西，为首那个离他最近，手上捧着的一颗鲜红的心脏，其上灵气浮动，缓缓流淌的鲜血泛着玉露般的光泽……

　　眼见一贯神色淡然的青华眉心微蹙，紫微在旁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出声感慨了句：“最难消受美人恩呐，青华，喏！这颗千年白鹤心，趁着新鲜热乎，灵气最足，你还是抓紧笑纳了吧。”他说着话，从一旁果盘抓起一颗新鲜水灵的大蟠桃，有滋有味儿地嚼了起来。

　　说起来这凌曦仙子也是够绝的，费尽心思千挑万选摆足了派头地触青华霉头。这九重天上，但凡对青华大帝有些了解的，都知道他平日里最讨厌的几桩事：奢靡浪费，屠戮生灵，不遵循天地自然章法，胡乱介入打乱他人命数。凌曦仙子倒是好，一门心思准备了这些奇珍异果巴巴儿地送上门来，却把这几样儿青华最讨厌的事儿一并占了个全。

　　近万年来，几位上古大神陆续死去，妖、魔两界式微，其中包括白鹤在内的许多妖族更是人丁凋零，难以为继。尤其白鹤一族，战斗力一般，繁衍能力更弱，能健康蹦跶到一千岁的白鹤，放眼整个六界，拢共也没剩下几只。

　　紫微越想越是乐不可支，照他推断，凌曦仙子虽然打着太阴元君的名号前来，但以元君的性子，怕是压根儿都不知道有这件事。赤帝那老家伙肯定是知道这一宗，所以派人送来的补品，都是灵药鲜果，既显诚意，又迎合了青华大帝一贯喜好。却没想到他背着家中夫人宠溺非常的这位私生女儿，偏要自作聪明，为了讨好青华，不知追了人家白鹤几万里，格外在一堆上乘补品之外，单独去猎了这颗千年白鹤心来。

　　果然，就如紫微猜测的那般，青华一弹指，将一丝灵力注入那颗红扑扑血淋淋的白鹤心，对他说：“我要下界，你着人跟着这位凌曦仙子，把这颗白鹤心送回去。至于这些灵药补品，就悉数交给白鹤一族的长老，聊作补偿吧。”

　　千年白鹤心的神奇之处，除了是滋补佳品，还有一点，就是若及时归还，那只白鹤还有可能救得回来，尤其青华还注入了一丝自己的灵力。紫微笑应了一声，正想多调侃两句，不想因为凌曦仙子搅局，惹得青玄多一刻都不想在这满是血腥味儿的地方呆，毫不迟疑地原地没了影踪。

　　***
　　墙头雨细，碧草纤垂，清风裹挟着落花吹洒荷塘；街边老井，辘轳吱哟，小贩叫卖着煎茶暖酒；道上行人，不慌不忙地撑起一把又一把油纸伞，缇绯靛紫，爽然入目。

　　哪怕是这样风雨频频的时节，只消踏入白帝城，便能感受到此地充溢着其他地方难得一见的热闹烟火气。

　　再临凡间，虽然匆忙，青玄到底记着提前换了一身衣裳。他一身黛蓝窄袖长袍，伞也不撑一把，目不斜视行在街上，脑后一束高马尾以一枚白玉簪束得整齐，腰间别无坠饰，唯一枚白玉小葫芦悬于腰间，那小葫芦玲珑可爱，愈发衬得他腰身劲瘦，身姿挺拔。完全是世家公子便装出游一般的派头，格外引人注目。

　　青玄早习惯了这般目光，一路走来，倒也不如何在意。他沿着街道一路向前，拐过一个路口时，刚巧瞥见一个身穿玉色长裙的女子以手覆头，约莫是急着寻地避雨，她跑得很急。青玄刚想好好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可对方步履匆匆，几乎转眼间就只余背影，青玄调转步子，正欲追上，冷不防手臂被人搡了一把，他一时不防备，竟被推得连连倒退两步方才站稳。

　　“走路就好好走路，这才多久不见，正眼看人都不会了，这是新添了什么毛病！”

　　这把声音听着委实熟悉，青玄一抬眼，正望进那双透着淡淡嘲意的弯月眼眸。

　　曲苏仿佛看着什么新奇事物一般，将他上上下下一番打量：“你如今这身子骨也着实柔弱了些，还是又拾起了旧行当，在我面前演戏呢？”

　　自上次雒城一别，两月时间倏忽而过，经历过林梵一事，曲苏自然早知道青玄的身份绝非凡人，更不是什么戏班卖艺的，但不妨碍她一见着这人，张口便就想损上几句。

　　原因无他，就是看他不顺眼。

　　她今日没穿从前在棠梨镇时最爱那身玉色长裙，而是换了一身藕荷色襦裙，一绺乌黑的发垂在肩上，不似从前那般尽数利落挽起，平添三分温柔绰约之态。

　　只是她这一开口，委实不含半分“温柔”。

　　青玄开口，嗓音微哑，他一路淋雨独行，细小的水珠悬在眉梢，连眼睫都沾染了氤氲雾气，脸色也有些苍白，孤零零一人站在这烟雨朦胧间，更衬得眉目如画，看着倒真似生过一场大病一般：“数日不见，曲姑娘神采飞扬，更胜往日。”

　　曲苏不想再看他这副颇为惹人怜惜的病弱姿态，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不想这人却不像初识那阵子那般孤冷，曲苏对他没有半分好脸色，他反倒不卑不亢，静静跟在曲苏身后，一连穿了两条街。

　　约莫是见曲苏一语不发，这家伙还主动开口攀谈：“你来白帝城，可是与从前提过的那位城主之女相约小聚？”

　　曲苏声音漠然：“你今日倒是管得很宽。”她目不斜视，看着前方的路，遇到路边有家卖伞的铺子，那店家也颇有眼力见儿，主动探出半个身子，递过一把与她身上衣物颜色相近的紫藤花伞。曲苏伸手接过，递回去几个铜板，撑起伞继续往前，“从前但凡遇到些紧要事，你便消失无踪。约莫你们神仙都是这般，想来就来，想走便走，凡人生死，在你们眼中渺如尘埃。”

　　曲苏正想继续说道“既然如此，还不如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互不打扰”，就听身后那人浅浅咳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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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苏苏你真的不解风情，尊上走那么急，还不是因为把另外一个姑娘的背影错认成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