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间-燃灯生莲》江雪落

31、一缘一会（二）

　　天宫之上，烛龙一句不停地谴责跪在地上一身血污的女子，质问她炁渊祸起时人在何处，怨妖冲出炁渊之时，她又为何迟迟未到。若非他拼了命地守住那几个上古妖兽的阵法，拖到援手赶来，天兵天将赶到时看到的便是他的尸体！也就没人能当着众仙的面揭发她此前与诸多怨妖过从甚密、早有勾结的真相了。

　　紫微联想青华此前所言，不禁啧了一声：“这个烛龙，是在当众甩锅吗？还有这位凌曦仙子……”紫微轻啧了声，“看似句句维护，实则字字诛心呐！”

　　青华亦眸色沉重：“青涟从来不会说谎。”

　　可惜当日他不在九重天，未能护住这唯一的徒弟。

　　九重天上，玉帝震怒，众口一词，便无一人怀疑是烛龙在颠倒是非，更无一人愿听青潋一句辩驳。玉帝倒是问过青潋一句，对此事可有辩驳。但青潋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凌曦仙子便在这当口重提建炁渊是他青华的主意，要动青潋，也该等他回来，当面处置。这话说的诛心。表面听着是维护之语，实则说是火上浇油也不为过。若玉帝真迟疑着不做处置，倒显得好似畏惧了他这位青华大帝了。

　　凌曦仙子……青华微微敛眸，从前倒是忽略了，九重天上，还有她这么一号人物。

　　青华沉吟片刻，道：“烛龙如今应当还在尘世历劫，五百年前的事，并不久远，替我详查，我心中有个猜想，但缺证据。”

　　紫微点了点头道：“小龙出生在四千多年前，镇守章尾山之前，从未离开过故乡，他在天界认识的人也有限，这事好查。”谈完正事，紫微唤来仙娥，端来盛酒和果品的托盘，指着那几物道，“知道你不爱喝乱七八糟的补汤。这是千年雪参酒，没放任何旁的东西，补就一个字，最适合你现下的情形。这几样果子，你也一并吃了。”他知青华口味挑剔，额外补充了句，“我都尝过了，真的不难吃。”

　　青华这一次倒未推脱，执起酒壶，倒入盏中，一声不吭喝着。

　　紫微嘿嘿一笑：“怎么感觉你这次从下头回来，性子好像变了些似的。”

　　青华眼皮儿都不抬，紫微早就习惯了，继续自说自话：“嗯……感觉你比从前好说话了些。是不是……有什么艳遇了？”

　　青华与他熟稔，知他一贯嘴上没把门，听了倒也不气，若有所思道：“艳遇没有。只是遇到了个挺有趣的人。”

　　“有趣的……姑娘？”紫微将这句形容在唇齿间细细咀嚼，突然咂摸出了点不一般的味道，不由眉毛一挑，斜眼看向青玄。

　　紫微斜着眼觑他，就见冰雪为颜万年不改的某人，提起这位所谓的有趣姑娘时，唇角竟然微微翘起，眉眼间的神色看着也颇为轻快。

　　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青华眼帘轻垂，唇角微翘，亦流泻淡淡笑意。这般极细微的神情变化，放在旁人或许看不出什么，可紫微与他相识万年，从前有一位暗恋青华几千年的仙子曾感慨青华“冰雪为容玉作胎，眉目清绝画不如”。可如今这位冰雪为颜万年不改的某人，竟也会因为想起一位女子，露出这般生动的神情。

　　紫微这么把眼一望，不由心念一动，桌下手指悄悄掐算，俊俏的脸庞上绽出格外灿烂的笑，却没有说破，“要我说，你这难不成是红鸾星动了？”

　　紫微北极大帝，掌管天经地纬，星辰运转，乃是万星之主，他若肯认真开口，说一个人“红鸾星动”，就连时辰都不差分毫。只是一来对方不是凡人，而是青华，他又是一时兴起，也就并未掐算太细；二来青华万年冷情，骤然有此情动，他若说得太过，说不定会起到相反的效果。因此紫微略一掐算，便用如往日那般调侃的语气信口说了，顺便借此悄悄观察好友的反应。

　　青华正要说话，眉间却突然一蹙。

　　“怎么了？”紫微观他神色不对，问。

　　“方才感应到，从前赠出的一枚青溟玉碎了。”青溟玉破碎，意味着对方遭到了危及性命的险事，青华蹙着眉，在识海中感应起具体方位。

　　能让青华大帝亲赠青溟玉，说明此人与青华应当有些渊源，紫微想起刚刚掐指为好友掐指算过之事，不禁眉头微跳：“可是你此前下界，在凡间邂逅的那位姑娘？”

　　青华摇了摇头：“是一只小蝙蝠。”约莫是见紫微神色透着不信，他解释道，“她在一间供奉我的道观之中长大，从小以灵气修习，几百年前我下凡寻找伏羲琴下落时，她曾帮过我。”

　　紫微道：“你要去救她？”

　　青华颔首：“青溟玉碎，本就是大不详，方才我为她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七日之内，她有一生死大劫，且此劫关系白帝城百年气运。此行我非去不可。”

　　紫微知道青华的性格，凡他觉得一定要行之事，刀山火海，也无人能阻。他叹了口气，凌空伸手抓来一只精巧的白玉小葫芦：“这个你佩在腰间，里面是我亲手酿制的千年雪参酒，每日喝一些，能助你恢复修为。”他又道，“烛龙之事，你且放心，我一定尽快查明。”

　　青华垂眸瞥一眼腰侧挂的酒葫芦，紫微能拿出手的都是好东西，这只酒葫芦只有成人手掌大小，白玉莹润，触手生温。只是，此番前往白帝，若再遇到那个人，两个人闹起来时，她怕是要扒着这只酒葫芦问他，为什么这么小一只，却能源源不断生出酒液了。

　　见青华收了东西，紫微自心底松了口气，岂料这口气还没喘顺畅，外面便来了人轻唤着“尊上”。

　　紫微朝青华看去：“定是找你的。”

　　青华挑起眉梢，拱手客气又欠揍地同他道：“我现在只剩了一成功力，身心俱疲，实在没力气去应付旁人，就劳烦尊上了。”

　　若换作往常，紫微绝对不会搭理这人，今日看他惨白着脸瘫在那儿，实在可怜，他紫微从来都是颗菩萨心，便不跟他计较了，理理衣袍冷哼一声就往外走去。

　　他刚出去便听有人道：“尊上。”

　　紫微听到这把声线，笑容不改，往前睇了一眼：“原来是凌曦仙子。”

　　迎面赶来的女子广袖华衣，珠翠辉辉，仙袂飘飘，一身娇嫩的鹅黄华服如有雪光月华，光泽流泻，更衬得她雪肤花貌，身姿婀娜，尤其一双水光盈盈的妙目，更是让人一见难忘。哪怕在这仙子如云的九重天上，这位凌曦仙子也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更别提她除却太阴元君首徒这个名号，还有一重身份，哪怕是紫微大帝见了，也不得不稍给薄面。这层缘故细说起来，可是一桩四千多年前让四海八荒的大家伙儿吃足了瓜的风流韵事。凌曦仙子生母不详，不论仙法还是灵力，别说九重天了，就是第一重天也不可能进得来。可她初登九重天那日，是赤帝本人带着浩浩汤汤一支长队，驾丹龙、擎朱旗，如珠如玉般亲自将人带到玉帝和众仙面前的。

　　当日这桩八卦就从九重天流传出去。有议论这位凌曦仙子姿容绝代的，也有传闻说这位仙龄刚满一千岁的仙子有着不足为外人道的通天仙法，而最多的猜测，便落在了赤帝和这位凌曦仙子的关系上。

　　直到赤帝开口说要为她在众仙之中寻一位师父悉心教导，又请托玉帝往后日子对此女多多关照，而一贯深居简出、向来不与人争的太阴元君在玉帝屡次眼神暗示下，木着脸揽下这桩差事，凌曦仙子的真实身份也便呼之欲出了。

　　至少在天界，哪怕是刚入职不久的小小仙童都知道，九重天上仙子无数，唯独这凌曦仙子，最最惹不得。

　　凌曦仙子身后站着八位随侍，奇珍异果，仙草灵药，各个捧了满怀，离得最近的两人，一个高举一只足有半人大小的紫玉灵芝，另一人怀里则捧着一颗浸在雾水之中的千年白鹤心。那颗白鹤心显然才剖出不久，一滴泛着淡淡玉露光泽的鲜血落入盛盘的雾水之中，久凝不散。

　　凌曦仙子悠悠一笑，向紫微虚行一礼：“尊上，我听师父说，青华帝尊他此次伤得不轻，这紫玉灵芝、天琴羽、还有这朵百露青芙蓉，都是我向父王讨来的。”说到这儿，她面染绯红，显出几分羞涩，“千年白鹤实在难寻，我找了许久，才寻到一只，剖下它的心就匆匆赶来，还请尊上放行，让帝尊尽早服下，才能保药效……”

　　凌曦说这话时，一双素手轻搭在腰间，仿佛不经意间，露出手腕缠绕的一抹鎏金素纱。最近的那位侍女轻声说：“仙主为了追那只白鹤，手腕都割伤了，可仙主惦记帝尊，又怕减了白鹤心的药效，全然不听奴婢们劝说，一刻不停地赶来尊上的北极星宫。”

　　紫微配合地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感慨：“想不到啊，太阴元君整日闭门不出，消息还挺灵通，可见平日里是将咱们青华放在心上了。”眼见凌曦因为这句话面色微微一变，紫微的目光又瞥向凌曦缠起来的手腕，“若是青华知道，凌曦仙子为他还受了这样一番折磨，恐怕心里要过意不去了。”

　　凌曦仙子面上露出浅浅的笑：“帝尊为了六界生灵，再耗修为，重整炁渊，是无上功德。师父和我，都对帝尊此举感念颇深。就连我父王得知此事，也对我说，此来北极星宫，务必要将这些灵药鲜果通通送到尊上面前，才能表达他老人家对尊上的情谊。”

　　紫微指尖微动，一柄折扇瞬间出现在手上，他轻摇折扇，遮住半边脸，露出的那半边脸唇角微勾，神色和缓，另一边脸则毫无波动，那副冷冰冰的神情，乍看之下颇得了平日里青玄几分真传：“理解理解。咱们这天上地下，本就是一家，你父王和青华也是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倒也不必这么客套。”

　　凌曦仙子眼珠微转，看着紫微：“尊上，可是青华帝尊他情形……”

　　“诶——”紫微拖长了音，眸光微厉，“他毕竟是青华大帝，他此时状况如何，可不是你我应当随意议论的。”

　　凌曦仙子微垂下脸庞，樱桃红唇微撅：“尊上教训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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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楔子里出现过的人物接下来都会陆续出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