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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万劫不复(二) ...

  •   周遭的一切声响嘈杂浸耳,曲苏零零碎碎听到几个字眼,什么“刺客”、“该死”,眼前一片白茫茫,天与地仿佛同时在飞速旋转,直到斗笠边缘的毛刺扎得指尖钝痛,她才蓦地回过神来。

      看清城墙之上挂着那具尸身的一瞬,此前一直死死捏着斗笠外沿的手无声地落了下去。

      苍白的指尖缓缓沁出一颗细小却殷红的血珠,随着她指尖低垂,无声坠地。

      尸体已被斩首,身上一应衣物看着都很陌生,唯独腰间系一枚翠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月形玉佩,曲苏只看了一眼,便觉双眸刺痛,不堪久瞻。

      岳周含着笑的声音犹在耳畔:“这个你好好拿着。”

      “一只我留着,另一只,小梵戴着。你是她在这世上最信任的朋友。你拿着她才安心。”

      她怎么这么蠢,岳周一举一动,早就暗有所指,偏她当时被眼前困局迷住双眼,竟然看不破他句句托付,皆有深意。

      隔着衣物,曲苏手臂僵硬,缓缓抬手,抚上怀里的暗袋,那里放着另一枚缀着月形玉佩的雪团子耳铛。是那日林梵被开国侯的人劫走当日,岳周托付与她,让她好好拿着转交给林梵的。之后数日奔波,匆忙间她一直忘记交还。不想今日,两枚玉佩仅隔几丈之距,玉佩的主人却成了她连多抬头看一眼都不能的皇都罪人。

      曲苏发现自己竟然一滴泪都流不出。

      她已不敢去想留在棠梨镇,尚且殷殷等候的林梵。

      天地苍茫,雨势渐急,转眼便下成倾盆之势。城门口似乎传来什么人的呼喊,前行的人群也加快了步伐。

      曲苏跟在人群之中,走走停停,行如槁木。身旁一位年纪较大的伯伯与身旁家人嘱咐:“待会到了城门口,低着头走过去,守城官兵这几日盘查得厉害。”

      相隔不远,另一道男声压低了嗓道:“听说是行刺当朝太子失败,昨日正午便被挂到了城门口。天子有令,行刺太子者,曝尸三日,不许任何人为其收敛。”

      “是谁捉住的刺客?”

      雨水打在脸畔,凉丝丝的,如同冰芒,话终于问出口,嗓音却粗哑难闻,连曲苏都辨不出是自己的声音。

      好在无人在意,而人群之中,对此事好奇者不在少数,虽不敢高声吵嚷,但窃窃私语间,离得近的彼此都能听个真切。

      “不就是咱们那位郑侯了!”

      “是了。听说郑侯骁勇不减当年,那刺客被乱箭射死之后,是郑侯亲自割了那刺客的脑袋瓜子!血溅三尺呐!那刺客死时脸上还带着笑,吓得太子府的丫鬟直接晕倒了好几个!”

      曲苏没有再说话。

      她混在人群之中,如不久前亲眼见过的那只傀儡娃娃,一举一动僵硬滞涩,有如他人提线一般,跟在人群之中,亦步亦趋进了城门。

      过了关卡,人群四散,瓢泼大雨狂泻而下,街道上的人们无不步履匆匆,唯独曲苏牵着马匹站在道中央。她忍不住抬头望向天空,人生第一次,她从心底生出一种天大地大却无处可去的茫然惶惑来。

      *
      三日后,细柳镇。

      镇子不大,曲苏依照岳周从前描述的周围风物,很快便找到了岳周幼时的家。

      时近子夜,四下劇静,曲苏身上带着钥匙,却不想开锁声音惊扰左邻右舍,翻身过墙,悄悄溜进了这处庭院。

      曲苏取出随身的火折,火光吹燃,照清周遭情形,也照亮曲苏苍白的脸色。

      岳周没有说谎,这处宅子虽不算大,但多年来一直有他托付的人常常洒扫,小小庭院拾掇得干净妥帖,走进房内,桌椅板凳锃亮如新,一丝灰尘也无。

      曲苏对内宅环境并不熟悉,找到岳周所说的那只朱漆妆奁,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此物已在柜中闲置数年,灯火熔熔映照,朱漆却鲜艳如昨,整只妆奁做成金莲花般的式样,看起来华美异常,饶是火折子的光只有小小一簇,也不妨碍曲苏看清上面的纹饰,那上面竟绘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火凤,火凤姿态蹁跹,一双眼眸竟以拇指大小的珍珠镶嵌,绝不是民间普通百姓所能用的制式。

      灯火如豆,映着曲苏的眉眼逐渐凝重,她在妆奁外围来回摩挲,寻到开合处,指尖轻拨,就听“咔哒”一声,妆奁应声自动向左右分开,有什么东西从盒子底部冉冉升起。曲苏第一反应便是向左侧空地闪避,她从前执行任务,也开启过不少各式箱匣,却不想岳周留给她的东西,其中也会有此类机巧。

      然而那东西停住之后,并未如曲苏料想那般,发射出任何事物。曲苏眸光会转,重新坐了回去,只见匣内有一杠杆支撑旋转而起的小小木板之上,别无他物,只余一张信笺。

      灯火再照向妆奁底部,光影明灭交叠之处,曲苏从中摸起一物。

      那是一块白玉,皎如明月,莹若凝脂,就着光亮,曲苏将玉石拢在手中,越看越是觉得眼熟,某种难以置信的荒诞感自心底蔓延开来。白玉之上雕刻着月映荷塘,细细看去,这玉上所绘只有半幅,也就是说,这块玉原本应是一对。

      脑海中有什么东西,电光石火般飞快闪过,曲苏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不及多想,就将那封信拿了起来。

      素白的信笺之上,只有“曲苏亲启”四字,那是她一贯熟悉的,独属于岳周的字迹。但那字迹又与岳周常年惯写的洒脱行草不同,落笔微凝,墨痕深重,显然落笔者当初书写这几字时,心境并不似往日那般无所挂牵。

      她这一路赶来,接连换马,行至渡口又换水路,半途又买一匹马,几天加在一块也只睡了几个时辰,沿途行过密林,走过羊肠小道,末了临近细柳镇,还撂下马匹独自爬行了整座大山,赶上暴雨倾盆,一身衣物系数浇透,随身换洗也在丢下那马匹时便一并舍弃。彼时已近傍晚,她在一处山洞避雨,寻不到一根干燥的木条荆棘,连火都点不燃,只得一个人孤零零静坐在那。

      几日来,她拼了命一般赶路,很少睡觉休息,除了酒和续命的干粮,几乎不曾正经吃过什么食物,更不想给自己留出多余的时间多想。

      她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更不知自己应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林梵。活了二十年,刀尖舔血的日子她也能笑着走过,可在她看清吊在城门的那具无头尸体时,过往一切坚持与信念全都碎成齑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近乎将人吞没的惶惑和虚空。有生以来第一次,曲苏发现自己真的行至绝路,下一步该如何走,她真的一点都想不出来。

      漫天昏黑,大雨如一把银帘遮天幕地,仿佛将她与外面整个世界分割开来,除却雨声,其余一切声息都已听不真切。她望着洞外雨帘绵密如钩,用内力缓缓烘干周身衣物。

      她还记得,岳周临行前一晚,与她在院内告别时,从身后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曲苏转过头,只记得那天晚上星月都好,夜空也明灿,岳周看着她,突然就笑了笑:“曲苏。”

      他一连喊了两声她的名字,曲苏心里不解,又有点儿好笑:“怎么,临出发又觉得对不住我了?那等我将林梵照顾妥当,尽快赶去雒城与你会和便是。”

      岳周却摇了摇头,对她说:“细柳镇,你务必要替我走一趟。我娘留下的朱漆妆奁……”

      她当时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道:“我记得,一定连盒子带那对金钗,都给你妥妥当当地取回来!”

      当时岳周听了这话,微愣了愣,又朝她一笑:“曲苏,谢谢你。”

      当日她并不明白,岳周为何再次为了这事向她道谢,可当她一路赶到这里,手里捧着这只岳周娘亲生前留下的妆奁,她看得清清楚楚,整只匣子里,除了那块半块白玉,就只有这封信。什么碧玉鸳鸯小金钗,都是岳周编来骗她的。

      唯有这封亲笔信,是岳周留给她的,真真切切,不容回避。

      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纸,曲苏已不知自己当下是何心境,又该是何神情,去读完这封信,几乎在看清信上的第一行字时,她已经听到自己心中,有什么此前一直坚持的东西,轰然倒下。

  • 作者有话要说:  热乎乎的更新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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