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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窥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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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权去时,正巧遇上甄绎从孙汐处所探病告退。孙权静静听过甄绎的汇报,心下一片凄楚。
适才引路的侍者极有眼色地退下了。留孙权门外徘徊一刻,他终于还是踏了进去。
孙汐在榻上歪斜身子,半卧半倚。
她似乎并未听见孙权的动静,所以一直闭着双眼,苍白而僵硬。她消瘦的紧,脖颈处有几根青筋格外鲜明地跳动着,也许筋脉只稍微用力就能撑破紧绷在附近的皮肉。
孙权记得她当初也病过一大场,是阿兄带着他们从寿春逃离时,路上染了急疾,孙汐上吐下泻的,急坏了吴夫人。孙权还以为自己要永远失去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了,谁想孙汐拖了数十日,却仿佛一夜好转,乍然恢复了健康。
阿母逗他们几个孩子:“阿汐是‘吉人’,吉人自有天相。”
“才不是‘天相’呢!那是爹爹在天上护佑女儿!”孙汐总回嘴。
这一次,魂如有灵,父亲一定要护佑阿汐。孙权悲哀地想着,心头涌起无边无际的愧疚。
孙汐张开双眸,却望见一个失魂落魄的孙权立在她的榻尾。失魂落魄的兄长走上前来,不言不语的,就连双手也似乎不知该往哪里放。
孙汐心下明白他的来意。她尽力扯出一个微笑:“阿兄。”
这一声带着笑容的呼唤让孙权放下了难以放下的包袱。他坐定:“阿汐,现在感觉如何?”
孙汐摇摇头:“没什么感觉。”
“可孤听说……”
她止住孙权的疑问:“阿兄不必挂怀。也许真的没法治。”
孙权沉默着,孙汐也沉默了。于是屋中只余漏声滴答,清冷,缓慢。
孙权将目光移向眼前人的上半身,惊讶地发现她着实单薄了许多,曾经一头如水的乌墨长发也变得枯黄而稀薄。
孙权握住孙汐的手,惊觉十指间的冰凉。这似乎是他和她成年后第一次握手。
孙汐却赶在孙权张嘴之前开口:“阿兄答应妹妹一件事吧。”
还是她惯常的说话方式----她在孙权面前极少用恳求的语气,却总能够在普普通通的陈述句中让孙权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上次是见陆议,这次同样如此。
孙权点头。
“我想见刘玄德。”孙汐平静地说。
孙权有些惊讶。他以为面前人的愿望会与陆议有关。可是她想见的人竟是刘备。
“兄长别问了。”孙汐看穿了孙权的疑问,知道他下一步就要脱口而出,便将另一只手按住孙权的。
孙权问:“你这样子,如何能到夷陵去?”
“把我抬过去也可以。”孙汐继续说:“总之想见他一面。是我对不起他。”
“一千里的路途,若有好歹,该当如何?我……不能答应。”孙权推开孙汐的手。
孙汐虚弱地笑着:“那便让玉芙她们抬我去。总之我要见他。”
孙权心烦意乱起来:“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夫婿了?他放你回来却不闻不问,等于是抛开了你和他的夫妻情分。如果你去,他不见你,又能怎样?”
孙汐听他说完这一切,冷哼一声:“送我离开的是阿兄,接我回来的亦是阿兄。若没有这个局,我二人不会落的如此。”
孙权心虚起来,他在想孙汐口中的“二人”到底是说她和刘备,还是她和那个人。
“就连‘夫妻情分’,都是亦真亦假,委实可笑。”孙汐笑着,眼泪就滑了下来,她撇撇嘴唇,冷漠起来:“从不谈信任的夫妇,阿兄见过几对?”
孙权终于首肯,他伸手替孙汐抹去了几行泪花,不再言语。
窗外夏意正盛,玉芙叫了几个侍从捕蝉,一回头望见有人静静地倚靠在自家郡主的窗口。那人站得很谨慎,恰好立在窗沿侧面,日光投下的阴影掩住神色,他如一尊华美而冰冷的玉雕。
那人并未瞧见玉芙偷偷投来的目光,没多久便离开了。他的离去亦是无声无息,无人发觉那里曾经是站着一个男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