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殿上桃花开》上官清飏

7、菩萨慈悲坐骑癫

　　默默无言地走了半晌，一缕发丝散落在他眼角，赵晰懒得抬手，弯着嘴角将发丝吹开了去。谢暮遥忽然惊叫了一声，一手指着他，眼睛瞪得圆圆的。
　　赵晰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你……你……你刚刚……”谢暮遥像忽然得了口吃般，讲话都不利索了，“我想起来了……你……你就是那个小乞丐！”
　　难怪他一开始看着就挺眼熟，原来真是见过的。他刚刚吹开发丝的动作与在人间时毫无二致，这么多年她也只见过他一人这么做。
　　“你……你……你……”赵晰好笑地学着她的口吻故意结结巴巴地说话，“我……我……本来就是那个小乞丐啊。”
　　谢暮遥俏脸通红，不知是急是怒，狠狠地瞥了他一眼，伸手道：“拿来！”
　　赵晰看她一副张牙舞爪的小猫模样，笑得很开心地问道：“拿什么？”
　　谢暮遥脸更红了，咬着银牙道：“玉佩！”
　　赵晰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没料到你当真想起来了。” 隐秘一笑，“可惜那玉佩已经不在我这里啦。”
　　谢暮遥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会，我明明记得当时我把玉佩给你的……”
　　赵晰笑得一脸暧昧地道：“原来娘子那个时候就看上为夫了，竟然送了玉佩为礼，都怪为夫驽钝，不曾领会娘子深意……”
　　谢暮遥被气得跳脚，发飙了：“你再胡说，我……我……”却接不下去。
　　赵晰懒洋洋地笑道：“你怎样？”
　　谢暮遥恨恨地道：“我……我回家去！”
　　赵晰大笑：“不知谢大小姐要回哪个家啊……如果是我们昨晚那个……那……”
　　谢暮遥气得给了他一拳，道：“玉佩还我！”
　　赵晰一脸欠扁的笑，道：“我说过了，那玉佩已经不在我这里了啊。”
　　谢暮遥不信道：“胡说，我才不信！”见他一副爱信不信的样子，踟蹰了下，又道：“那在哪里？”
　　赵晰摊手，表示自己不知道。
　　谢暮遥气得打跌，怒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做了什么？”
　　赵晰理直气壮地道：“我是乞丐，当然会把它当了吃饭。那玉佩进了当铺，谁知道现在在哪儿啊？”
　　谢暮遥干瞪着眼睛，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小脸也粉粉的很是可爱。赵晰觉得不好，再逗下去恐不好收拾，便笑道：“你当时给我的时候，不就是让我拿去当了吃饭么。怎么，现在后悔了？”
　　一句话问得谢暮遥低了头，嘟哝道：“那是我小时候大哥哥给我的，他说要我一直戴着。”
　　那时候她还小，不知道为什么爹娘会发那么大的火，为什么一向疼她宠她的大哥哥会不理她，只好一直委屈地抹眼泪。看着她红红的兔子眼睛，谢隐淮长叹口气，告诉她那玉佩是一个有为道长给他的，他给了她，让她一直戴着，是想她一直平平安安。她才明白过来，自己是做错了，一只玉佩不算什么，可是那是大哥哥给的，她不该随便送人。她抽抽嗒嗒地认了错，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谢隐淮帮她擦了眼泪，取下自己的发带，系上一个小玉牌，然后挂到她脖子上，嘱咐她不许弄丢了。她把头点得啄米似的，倒惹得那人笑了。那一笑如春风拂面，消融了冰冻的脸，她看得有些呆，心里想，果然大哥哥是最好看的。

　　两人越走越往下，远远看到一个隐隐泛着光华的所在，赵晰有些激动地道：“快到了，就在前面。”
　　谢暮遥惊呼了一声，也加快了步子。待她看清了那方所在时，不由得惊呆了。
　　一间石屋，里面什么都没有，蒲团上一人靠壁而坐，那光华便是自那人头顶发出的。一只独角兽懒懒趴在他身边，一身竟是雪白。大概是察觉到他们了，它抬眼轻瞥了他们一下，又收回了眼去，不知是不屑搭理还是懒得理会。
　　谢暮遥被它看得一愣，好傲慢的家伙！那怪兽似有所感，又抬眼不满地看着她，吓得她缩了缩肩，不敢再瞧它。
　　“不许淘气。”地藏王菩萨睁开眼睛，微笑道：“坐吧。”
　　“见过菩萨。”赵晰恭恭敬敬地稽首行礼，跪坐在地上。谢暮遥也同样行礼坐下了。她本来还有些敬畏之心，但看到地藏王的那一霎那，所有不适的感觉尽消，人也放松下来。
　　地藏王菩萨温和地道：“被贬罚到人间去，你受苦了。”
　　赵晰眼睛一下子湿润了，眼泪险些便流出了。别说阎王，便是在他崔叔叔面前也不曾流露出这等神情。他只觉一直强压在心底的委屈难受一齐爆发，哽咽道：“我……我……”
　　“我都知道。”地藏王还是那样温和地看他，语气无限悲悯，喃喃道：“我都知道的……”
　　赵晰趴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地藏王轻柔地抚摩着他的头顶，一下一下的。赵晰慢慢止住了哭泣，端端正正地向他磕了几个头。
　　谢暮遥一直很茫然地看着他们，不知他这是在做什么。看见赵晰哭，不知怎地她的鼻子也有点发酸，就像小时候最淘气的小哥哥老是被爹娘骂哭，她也会跟着一起哭。
　　“这就是小王妃吗，真是个好孩子。”地藏王看着谢暮遥，抬手加在她额上，闭上眼睛低低地为她祈福，慢慢地谢暮遥身上也逸出了淡淡的白光，整个人被照得通透。地藏王睁开眼睛，笑意更深了些，收回了手。谢暮遥虽然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也知道肯定是为自己好，忙道：“多谢菩萨。”
　　地藏王菩萨道：“不必客气，你这孩子颇有慧根，亦与我佛有缘，甚好，甚好。”
　　谢暮遥并不知慧根为何，只是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在夸她，便也不好意思的傻笑了。
　　赵晰笑道：“莫非菩萨想把遥儿也渡了么？”
　　地藏王缓缓摇头道：“此刻却是不行，小王妃心地纯正，只是……”却隐下不说，叹了口气道：“一切尚难知晓，端看小王妃的造化了。”
　　赵晰心里没来由地一抖。谢暮遥眨眨眼睛，这猜谜一般的话绕得她有些晕了，旁边一直不吭声的怪兽突然嗤了一声，似在嘲笑她的无知。
　　谢暮遥有些恼了，偷偷地伸手拔了一根雪白的毛。怪兽不提防她竟然偷袭，当下便惨叫了一声。
　　赵晰也被吓了一跳，待他看清谢暮遥手里扬着的东西时，愣了片刻，也跟着笑了起来。
　　“谛听。”地藏王只唤了一声，被激怒的怪兽便乖乖地躺了回去，只是喉咙里还有些哼哼的低吼声，意甚不平。地藏王顺了顺它的毛，它很享受地闭上了眼睛，也不再看谢暮遥。
　　赵晰拉着谢暮遥道：“我们回去了。”
　　地藏王菩萨微微颔首，道：“去吧。”

　　谢暮遥手里还捻着那根白白的毛，笑得非常惬意。
　　赵晰看她得意的样子，损道：“你欺负一只畜生算什么本事啦？”
　　谢暮遥斜了他一眼，道：“在菩萨身边，它肯定不是一般的畜生吧。不然你也去欺负一下给我瞧瞧？”
　　赵晰被噎了一下，暗暗地心下盘算了下，自己还真不敢去惹那家伙，于是笑道：“好吧，算你说得在理。那畜生倒真不是平常物，是菩萨的坐骑，叫谛听。”
　　“谛听？”谢暮遥眼睛闪闪地看着他，“菩萨的坐骑啊，真威风……”
　　“那是自然的。”赵晰采了朵彼岸花插在她鬓角，道：“你可别小看它，它厉害着呢。”
　　谢暮遥摸了摸头，道：“怎样厉害了？”
　　转过了一个亭子，赵晰一手挥散了雾气，一边道：“古书上有记载：‘它若伏在地下，一霎时，将九州山川社稷，洞天福地之间，蠃虫、麟虫、毛虫、羽虫、昆虫、天仙、地仙、神仙、人仙、鬼仙可以照鉴善恶，察听贤愚。’这天地万物没有什么能逃得过它的耳目呢。”
　　谢暮遥听得出神，道：“真有这般神奇啊……”
　　赵晰笑道：“那是自然。记得父王说过，几百年前有妖怪假冒了一个散仙，一般的模样功夫，四处惹祸，连观世音菩萨也不能辨，却被谛听认了出来。”
　　谢暮遥疑惑地看他：“菩萨也认不出的，它如何能辨认出来？”
　　赵晰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你可别小看了那些不起眼的东西，很多时候他们做得到的事，别人未必能做到，说不定那就是决定成败的关键呢。何况术业有专攻，各人擅长的不一样，也不能一概而论。”
　　谢暮遥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忽然促狭一笑道：“那你刚刚说它是牲畜……它能不能知道呢？”
　　赵晰脚步一滞，抬手抹了把冷汗。这个……若它当真听到被呼为牲畜，那后果……
　　不过，它要趴在地上才能知道，也许……刚刚没有趴呢。那应该不知道的吧。
　　谢暮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觉得好生有趣，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刚也是牲畜牲畜地叫的。不过，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连谛听的毛也能拔，想必就算想到了也会不以为意吧。
　　看着她一副不知世间愁为何物的样子，赵晰揉了揉额头，觉得有些头大，却又忍不住有些羡慕。
　　只有一直被好好呵护着的人，才会如此无忧无虑吧。
　　他忽然想到刚刚地藏王菩萨讲的话，“与佛有缘，心地纯良，可是……”，后面却没有接着说，突然地对着她发起呆来。

　　小因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画面。她不由得抿嘴笑了，故意大声叫了出来：“殿下，王妃，你们回来了！”
　　赵晰猛地被吓了一跳，抬眼看向来人。小因被他一瞪，竟然被吓住了，讷讷道：“殿下……”
　　谢暮遥倒没发觉什么，很高兴地叫了声：“小因。”跑过去拉住了她的手。
　　赵晰也收了眼神，吩咐道：“遥儿累了，小因你好好照顾她休息吧。”
　　小因应了声，扶着谢暮遥进去，听她讲了欺负谛听的事后莞尔一笑道：“谛听很喜欢你呢。”
　　谢暮遥停了一下，好奇地问：“真的么？你怎么知道？”
　　小因笑道：“自然是真的，谛听越喜欢谁就越是喜欢和她玩。你看，你拔了它的毛它都没找上你呢。”又吩咐丫环下去拿些点心过来。
　　谢暮遥挠挠头，反驳道：“才不是呢，越喜欢谁不该是越对她好么？”
　　小因愣住了，半晌道：“你说得对，喜欢谁就该对他好。”
　　谢暮遥颇为自得地笑了，过了一会儿又收起笑容担心道：“那它要是生我的气找我麻烦可怎么办啊？”
　　小因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现在知道怕了，当时怎么不知道呢？”
　　谢暮遥嘟嘴不语，低着头，开始往她身上蹭过去。
　　小因有些黑线地看着她小狗似的磨蹭撒娇，到底忍不住安慰道：“既然刚才它没找你麻烦，将来也不会了，不要担心。”
　　谢暮遥仍旧愁眉苦脸地道：“那它要是不肯罢休怎么办？”
　　小因笑道：“我说过它喜欢你嘛，当然不会对你怎样啊。”
　　“真的？”谢暮遥抬眼道。
　　“当然是真的。它只是畜生嘛，畜生和人又不一样。它喜欢和你玩呢。”小因忙哄道，“再说了，还有菩萨在啊，怕什么。”
　　谢暮遥掩嘴笑了，“你们都喜欢叫它畜生，也不怕它找你们麻烦。”
　　见小因不以为意地耸耸肩，谢暮遥笑道：“说的也是，横竖有菩萨在，它肯定不敢来找我麻烦。”
　　正好这时丫环提了食盒进来，两人便停了闲话。谢暮遥刚喝了半碗西湖鲈鱼莼菜汤，便听丫环说薛家小姐有请。
　　薛家小姐？谢暮遥疑惑地看着小因，这是哪方神圣？
　　小因忙应道：“好的，请转告你家小姐，我家王妃马上就去。”

作者有话说

　　改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