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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清风明月初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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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暮遥只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到了地府、鬼差,还有那大片的彼岸花,美丽不可方物。她正陶醉得紧,却见爹娘的脸忽地远去了,无论她怎么哭喊都没用,她心下一痛,惊醒了过来。
还好是梦,她抚着心口对自己说,开始喊贴身丫头,却见到四周的环境,一下子噎住了。
所居之处虽然华丽无比,却一直昏昏暗暗的,只有明珠泛着微弱的冷光,让人不自觉地遍体生寒。这不是地府,却是何处?莫非并不是梦么,那她……真的死了?她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了。
“你醒了?”一个女孩子进来,她应声看去,却是一个女鬼。她生得很漂亮,只是一张俏脸冷冷的板着,让人亲近不起来。
“这里是……你是……”谢暮遥喃喃自语道,捂住了脑袋,“我不是在做梦……”
那女孩子讥诮地冷冷笑了声:“你没有做梦,这里是地府。醒了就起来吧,阎王还在等着你呢。”
“可是……不对啊……阎王……”
不等她想明白,那人顾自地端了温汤与她净面,又取了外衣给她,道:“你没有法力,自己变不出衣服,先将就穿着吧。”
她接过,一边往身上裹一边想弄明白到底怎么回事,手抖得厉害,终于挫败地垂了下去。那女孩子又是一声冷笑,嘴里嘲讽着:“倒真是大家小姐,连衣服也不会穿……”却还是上前帮她理好了衣衫,拉平了衣角。
“谢谢你……你叫什么?”谢暮遥苍白着脸,勉强笑问道。
那女孩子忽然愣了下,过了好一会儿才嘟哝道:“谁要你谢,好稀罕么。”声音渐低,微不可闻地道:“我叫小因。”
“小因……这名字真好听。”谢暮遥微笑道,“那我叫你小因姐姐吧。”
“哼,谁要做你姐姐……嘴甜也没用,我才不吃你这套呢。”小因撇了撇嘴,取了把梳子帮她绾了个松松的飞天髻,用苏绣的丝绦系住。谢暮遥站起来,带起丝绦飞扬,飘飘有凌然之态。
小因惊艳了下,有些发呆地看着她。
“小因姐姐,有镜子么,可否借我一用?”谢暮遥试探地问道。她并不确定自己现在是何等形态,却不知做了鬼也能照镜子的么?
小因却是毫不迟疑地递给她一面精美的铜镜。她接过,对镜自照,看着镜中熟悉的脸,她不由得深深地恍惚起来。
“好了,别照了,照了也不会更漂亮的。阎王爷还在等着你,快走吧。”小因嘴里依旧毫不客气,直催促道。可是当谢暮遥将镜子还给她之后,她却将它放在了案几上,并没有收回。
谢暮遥笑道:“那我们走吧。不然阎王爷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她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不管怎样,先见了阎王面再说。到时候不管用什么法子也一定要问清到底怎么回事,若是能回家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她心里陡然一阵激动,只恨不得三步作一步飞奔回家。以前老是想着往外跑,她从来没有这么盼望过回去。
“是你一直磨蹭着浪费了时间,倒把责任推到了我头上,真是岂有此理。”小因不满道。
谢暮遥已经对她的刀子嘴豆腐心有所了解,也不多辩,只笑道:“好,是我错了,咱们赶紧走吧。”
“等等,急什么。”小因却蹲下身去,拾起她丢在地上的彼岸花,捡了一朵插在了她发髻上,然后眯着眼睛欣赏了起来。谢暮遥哭笑不得,又看了看散落着的花,任是她心情再急切也终是不忍放着它们不管,只得捧起了尚鲜活的花,问小因道:“姐姐,可有花瓶借我一用?”
小因睁大眼睛,迷惑地问道:“要花瓶何用?”
谢暮遥眼睛看着那花,头也不抬地道:“我想把这花养起来。”
小因扑哧一笑,拉着她往外走,谢暮遥才发现这里竟是大得很,装饰也极是华贵。待多看时,小因早已不耐烦了,一把拉着她直直地往外走去。到了外面,谢暮遥才发现到处都是那艳红的花,如火如荼,仿佛永远也开不尽似的。
“你看,多着呢,也就你们这种新来的人拿着它当宝贝。”小因嘲笑道。
谢暮遥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了看手中握着的花,也觉得甚是没意思。不过想了想,仍是舍不得扔了,只道:“到底是我摘下来的,养着也是应该的。丢了可惜。”
小因收了笑容,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心里有些发麻。好在小因很快就闭上眼睛,双手摊开作西子捧心状,嘴里喃喃念着什么,不多时一只白净如羊脂的玉瓶出现在她掌心。
她睁开眼睛,拿起那瓶,递给谢暮遥道:“好了,你用吧。”
谢暮遥看得快惊呆了,直到她出声才醒转过来,一脸艳羡地接过,赞叹道:“好厉害。”
小因得意地微微笑了笑,显然对自己的幻术非常满意,道:“等你以后闲了也可以学的,不难。”
谢暮遥点点头,将花一支一支地插入瓶中。红的花映着白的瓶,红得愈加耀眼了。
“别说,虽是看惯了的,这样看着也真是好看。”小因笑着道,“你的插花倒是不错的。”
谢暮遥腆然一笑,掩不住骄傲地道:“随手乱放的,哪儿敢称好。这也原是在家做惯了的,算不得什么。”
小因促狭地一笑,“莫非你在家被人排挤,堂堂大家小姐却做了花匠?”
谢暮遥面上得意之色滞了下,方笑道:“自然不是,天性而已。爹娘和哥哥们说过多次,倒怕我累着了呢。不过我小时候老是偷偷地跑去花房,弄得很脏,还摔过一次,之后他们也就不管了。”
小因咯咯笑道:“没想到你小时候也这般淘气。”
谢暮遥往回走,边走边道:“我从小就是个淘气的,没少惹他们生气呢。每次闯了祸,他们也舍不得罚我,倒惯得我一直到现在还跟小时候似的呢。”
小因紧走几步跟上她,道:“你这也算淘气么,倒没看出来。”
谢暮遥扮了个鬼脸,龇牙道:“你慢慢地就会知道了。”
小因笑得花枝乱颤,微有些喘气地道:“我现在却是知道了。果然是个淘气的。”
谢暮遥将瓶子摆在铜镜边上,又理了理花枝,笑道:“我没撒谎了吧。”
“是,你没撒谎,我们快走吧,不然阎王爷真该生气了。”小因笑着将她往外推。
她踉跄了几步,险些跌倒,连忙嚷道:“别推别推,我这就走。”
小因倒有些诧异,道:“你怎么还这么肉体凡胎的,连站都站不稳。”
谢暮遥好笑地道:“你自个儿推了我还好意思问我么。”
小因皱眉道:“不对,鬼魂都是很轻的,不可能这么一推就要倒啊,奇怪奇怪。”她围着谢暮遥转了几圈,细细打量着,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
谢暮遥道:“是这样的么,倒真有些奇怪。”她看着小因一直围着她看个不停,还用鼻子嗅啊嗅的,又是好奇又是想笑,又惦记着回家的事,便道:“阎王爷不是还在等着么,我们还是先过去吧。”
小因又闻了一回,还是没发现什么,不由得耸耸肩放弃了,道:“好吧,我们走。”
重又走到那大殿中,大概是来过一次了,谢暮遥也不像刚开始进来时那么紧张,只是想到可能回家激动得有些微微发抖。小因发觉了,以为她是紧张,便嘲笑道:“这么大的人,好歹也是大家闺秀,总见过些市面吧,怎地如此小家子气?阎王爷又不会吃了你,怕什么?”
谢暮遥苦笑了下,不好解释,只好闭了嘴不做声了。转眼进了门,她跟着小因走了进去,谢暮遥与阎王见了礼,阎王便让她在下首坐下了。
小因低了声音道:“如果你触怒了阎王爷,一定要缠住判官大人让他帮你求情,阎王爷最怕他的。”说完狡黠地一笑。
谢暮遥不觉也一笑,也没有说什么,只会心地朝她点点头。
小因又一笑,对着阎王和判官一礼,退了出去。
“小因这丫头刁钻得很,难得她竟和你合得来。”阎王爷看着她们相处颇为融洽的样子,不由得欣慰地道。
谢暮遥一惊回头,正看到他满意的笑容,低头敛容答道:“是,小因姐姐很照顾我的。”
“都以姐妹相称了,看来你很得她青眼啊。”判官大人也凑趣道。
谢暮遥偷偷看了他一眼,想起方才小因的话,又记起自己当日也很得判官照顾,心下感激,冲他感激地笑了笑。
书生回了她一笑,眼神里满满的都是鼓励之意,慈爱得很,让她想起了爹爹。她心里陡然一酸。
“阎王爷……”她不由得开口问道,不料话没说完便被打断,阎王道:“丫头啊,我让你来,是想让你见一个人。”
谢暮遥问道:“不知阎王爷让我见谁?”
阎王挥了挥手,立时便有鬼差上前,他吩咐了几句,让那鬼差出去了。
书生笑道:“遥儿别急,一会儿就见到了。”这声遥儿倒是叫得极其自然,谢暮遥觉得一阵温暖,虽然不知判官大人为何如此照拂她,她却将这份恩情记在了心里。爹爹说过,他人之恩当涌泉相报,她心道,判官大人的恩有机会一定要好好报答。
阎王也笑道:“正是,急什么,以后天天能见到的。”
谢暮遥茫然了一会儿,阎王这话大有深意,令人费解。没等她想明白,一个人影出现在殿门口,逆光走了进来。光线太暗,她眯起眼睛仍是看不清来人是谁。直到那人走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她才看清了,不由得有些发怔。
谢家大公子谢隐淮是世人公认的俊逸风流,幼时她曾与哥哥出去踏青,所到处无不有无数仰慕的眼光跟随。哥哥随手扔下的一朵花,待她转眼欲拾起便已不见。那时她还小,只顾着纳闷花怎么忽然不见了,看不清那世人眼光是何意思。待她疑惑地问了出来,却被哥哥们取笑了一阵,大哥哥的脸也奇怪地有些红了,最后还是小哥哥帮她解了围,笑道:“待遥儿长大了,自然就知晓了。”
可惜她堪堪长到了十五岁,仍是懵懂得很,不过总算知道了那些眼光是什么意思,虽然她平日里看着自家哥哥并不觉有甚出奇之处。她曾偷偷跑出去,看过了不少人,也只觉得没一个比得上哥哥,这时她才相信了哥哥们的话。
可是,待她看清了却发现,这人比之谢家公子并不逊色,甚至隐隐有超过之意。来人著了一身蓝衣,腰间佩玉,嘴角带笑,剑眉斜飞入鬓,眸子似寒潭般冷冽,却被满目的笑意掩住,愈发显得深不可测。若说谢家公子是儒雅温柔,如水中莲花,高洁不染;这人便是高贵清华,似崖边清风,不可捉摸。
“父王。”那人见了礼,坐到了一边。
阎王站了起来,笑道:“来得倒快,那边便是谢家小姐,还不去见礼?”
那人应声而起,对着谢暮遥垂首揖道:“谢家小姐有礼了。”
谢暮遥忙起身还礼道:“不敢,殿下折煞暮遥了。”
阎王大笑道:“别多礼了,都坐吧。”
那人坐下了,笑道:“谢家小姐我曾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