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祝福》雪千域

12、第 12 章

　　矿难采访进行了一段时间，又有了些新的眉目。经过连续五六天的排水抢救，共救出伤者14人，其中2人伤重死亡。确认死亡人数39人，失踪27人，已经列为重大矿难事故并上报国家安全部问责备案。畏罪潜逃的矿主至今下落不明，镇政府以及市局有关的官员都被严格审查，中央也派了专人下来慰问抚恤伤者，一起协商赔偿事宜。陈浩查出省里那位和矿主有亲戚关系的高官，竟然是省长本人，在媒体内部隐约将猜测指向他，并试探性要求采访的状况下，这位省长谢绝一切约见，也没做出任何表态。展昭通过多方联系知情人，得知矿上拖欠工资达7个月之久，财务管理乱七八糟，帐面资金只剩寥寥几千块。不仅如此，他还意外从一户邻居那里了解到，矿主本人是个吸毒者，入夜也常听见他家的喧哗声，好像有不少人出出进进。这样把所有资料一综合，大致就清楚开矿者牟取暴利、克扣工资又独自逃走的原因了。

　　“SHIT，这家伙还有可能参与走私贩毒，搞不好省长大人也在背后撑腰呢。”陈浩大大咧咧地骂着。这样级别的新闻内幕在本报十多年的历史上也不是没有过，只是登出来的报道大多避重就轻，谈些无关紧要的事件细节罢了，更多干脆直接毙掉。展昭转动着指尖里的钢笔在白纸上画着线条，用眼神征求毫无形象地坐在办公桌上的江淮的意见。江淮吐了口烟圈，狠狠扔了烟蒂，说：“全国媒体都在炒这次矿难，咱们要做得失了深度失了水准，还不是叫同行们笑话！”

　　这其实也不重要。宣传部门已经给每个报社发了通知，矿难报道范围大纲都列得很清楚。而江淮的意思显然是要赌一把，写上大纲外更多的东西。展昭知道，写这篇稿子不需要过多的文字技巧，只需要罗列事实，甚至用不着任何推论暗示，就已经足够触目惊心。但基于这几年新闻管制的力度加强，稿子怎么写，写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发，最终还要靠报社领导慎重决定。他和陈浩能做的，也就是钻文件的空子，打些擦边球，努力在简单的事实叙述中加上大量障眼法，使得整篇稿子看上去像是个正面报道。

　　文章见报却是出乎意料的顺利，仅仅是社长亲自过目了一遍就批准上大样了。展昭没看大样就回了家，第二天看到报纸头版，拿眼睛一扫发现这篇近万字报道的署名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想了一下立刻明白，陈浩是责编，他有意去掉自己的名字，无非是怕万一有人追究起来怕担风险。而稿件大部分本来就是展昭完成的，也不能说陈浩有什么错。自保而已，展昭笑笑表示理解。

　　跟往常一样，《南方观察》头版头条的影响力是巨大的，网路上和其它纸媒关于这篇报道的转载和评论也铺天盖地而来，展昭发现自己好像一夜间出名了。来自各地的问询、报料和邀请的电话邮件源源不断，报社和整个报业集团内部就更不用说了。因为报道内容隐约涉及到矿主的强大背景以及他的吸毒史，尤其是矿难发生的几乎类似预谋的原因，编辑记者们都暗自紧张了一阵子。而一个星期过去，新一期报纸都出炉了，宣传部也没打电话发信函来追究谁的责任，大家也慢慢松了一口气。作为媒体人大都清楚，不是中央级媒体的单篇报道很难有什么威慑力，但总会有涟漪荡开，比一潭死水要好得多。在当今媒体归宣传部门控制的体制下，只能尽力做些事，对得起被视为永恒真理的正义与良知罢了。

　　展昭又放下一个邀请他去参加某个传媒论坛的电话时，却没有那么轻松的感觉。这篇报道引起的反响是不小，但仅限于传媒业内部和坊间民众，高层领导对此事的反应讳莫如深，赔偿追捕工作一如既往。拖得越久，那种隐隐的不安就越强烈。展昭说不清楚那是什么，只能归因于直觉。然而又一周的平静过后，他也只能暗自苦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那个主要是记者交流经验的传媒人内部酒会上，他意外地看见了白玉堂。自从他说回家跟父亲交涉到现在，还是第一次见，展昭甚至不知道他已经回G市来了。他的公司作为主办方之一堂皇的写在欢迎横幅上，展昭之前也没有听说。

　　一身纯白色西服别人穿了一定会显得轻飘浮浪，而穿在白玉堂身上只能更加彰显出这人的张扬和英挺，光芒四射，走到哪里都是场中的焦点。他臂弯里挂着一位着金色晚礼服身材曼妙的女郎，一派得意风光。展昭微笑着看他和众多名记者编辑熟稔地招呼，很容易就想起初见他也是这样，呆呆地在人群中仰望，依旧是那样璀璨和遥不可及。不同的是，被镜头追逐的姿态更经意圆熟，似乎一下子就蜕变成为了商业骄子的模样。展昭一阵恍惚。

　　白玉堂当然也看见他了。藏青色是很适合他的颜色，或者说一切色彩甚至艳红色穿在他身上，都会有一股内敛温润的意味。他周围会天然形成一个气场，将所有浮华喧嚣隔离在外。这种恬静安谧的感觉，是白玉堂一直想要追寻和守护的东西。但他不确定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摆脱一些无力的情绪，挽着女郎的手走到展昭面前，端起酒，就像初识般说了些客套话。

　　展昭并不陌生这样需要作戏的场合，只是呼吸还是有些窒，对上白玉堂很明显蒙上一层伪装的社交化眼神，几乎说不出什么。找了个空隙去洗手间，不一会儿，白玉堂也跟了进来。

　　“我怎么不知道这活动是你们公司主办的。”展昭挣脱他一上来就像八爪鱼样缠上来的手臂，平淡地开口。

　　“正好跟你们报业集团有点业务往来，这头衔是临时挂上去的。”
　　“你哪天回来的？”
　　“昨天。”
　　“怎么也不说一声。”
　　“给你个惊喜罗。”
　　“嗯，跟我们集团老总的千金那么熟，我真是很惊喜。”展昭本来没想，说了出来才觉得这话语气有点不对，这本来也不是他该过问的，只是心里闷闷的不舒服。
　　“昭，你在吃醋啊。”白玉堂贼兮兮笑着贴近他的后颈，展昭更觉得不是滋味，连忙闪开。“我没有！”

　　“好好好，没有就没有，跟女人吃哪门子醋来着。我就喜欢你——”白玉堂笑着摊开手。展昭无端想到这些年里他大概也都是以这样花花公子的面貌出现的，突然心里一阵刺痛。那些自以为可以忽略掉的伤感又争先恐后地冒出来，自己，和白玉堂，到底算什么呢。没有权利过问他的行程，没有权利干涉他的交际，更有什么权利和立场。。。吃醋，很可笑吧。展昭动动嘴角笑了出来，只当没听到，说：“我出去了。”

　　“今晚上还有事，不能回去陪你了。改天给你打电话。”白玉堂在背后说道。不是没有看到他眼里令人心悸的伤痛，可是现在，还是没办法给他安心。白玉堂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想一拳打过去粉碎那个影像，它却只是渐渐变得模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