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风吹落天狼星》亦米

70、前世番·2

　　禾熙十八年秋，淳曦公主的和亲队伍出关西，入杉丘。

　　白琅终于等到这一天。

　　三天前，他脱离大部队，自带一队精骑兵偷偷潜入杉丘，他要在白瑞接到公主之前把人劫走。

　　想和亲？呵，没门儿。

　　在白瑞掌权西域王府以后，白琅就没有家了。

　　两年，他自立门户，建立了一支铁血军队，硬生生从白瑞手中抢下了大半地盘，成为关外地区闻风丧胆的“西域狼”。

　　其实时机还不够成熟，还没到他能对白瑞一击致命的时候。

　　但他等不了了，不知白瑞使了什么阴招，居然让唐旸宗答应了和亲。

　　小公主是他的，谁也不能觊觎，谁也不能抢走。白瑞既然触碰了他的底线，那就拼死一战吧，如果丢了公主，他夺取了天下也不会再有乐趣。

　　其实早就探好了线路，但在最终行动之前，白琅又打马前去探查了一番。

　　此举必须万无一失，他承担不起任何纰漏。

　　申时过，斥候来报，和亲队伍进入沙谷。白琅眉心一跳，稳了稳心神才带队出发。

　　五年了，不知道小公主还认不认得出他。

　　当年他逃得匆忙，都来不及和李软软告别，以她的脾气，该是生气的吧，也不知道等会见面，她会如何刁难他。

　　想到以前两人闹别扭的那些打闹，白琅心神一荡，希望这样的久别重逢，不会吓到她。

　　但他还是错估了形势，送嫁的唐兵格外抗打，第一波虚张声势的冲击竟然没把他们吓得屁滚尿流，而见了血的精骑兵打嗨了头，还真是吓到了他心尖上的小公主。

　　远远地，他眼见着小公主摔出了车架。

　　妈的，白琅心急如焚，把马驭得蹄子都快飞了起来。

　　一里，一引，一丈，一寻。

　　白琅终于飞奔到了小公主跟前。

　　五年未见，分别时还是总角模样，再见已是少女长成。

　　白琅看着盛装打扮的公主，陌生又熟悉。还是那副轮廓，但眉眼已然长开，顾盼生姿。

　　不得不承认，他被美貌晃了眼。一紧张，脸板得更硬，重逢的第一句话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软软被吓坏了，兵荒马乱，连个护驾的人都没有，敌军头头就这样冲到了眼前。

　　他的面庞冷硬，眼神尖锐，伸出来的手臂孔武有力，感觉大掌轻轻一动就能捏断她的脖子。

　　“你……你别过来……”李软软小嘴一撇，怕得想大哭，但又努力端着自己公主的威严。

　　那要滴不滴的泪珠，惊醒了白琅，他舔舔干燥的嘴唇，想说“别怕”，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发不出音。

　　他低咳一声，尝试用最温柔的声音说：“别怕，别哭，我是白琅。”

　　你是什么？

　　李软软惊疑不定地盯着他，你说你是谁？

　　你逗我呢？

　　李软软努力从那张粗旷脏污的脸上寻找熟悉的影子。

　　白琅的样子，她从来没忘。当年那个病病歪歪孱弱瘦小的小质子，哪里有你这么强壮吓人！

　　是了，是那个桀骜的眉形，是那个直挺挺的鼻子，还有左下颌那颗不明显的小痣。

　　可是，身型和气质怎么发生了如此翻天地覆的变化？这是吃了什么大补丸？

　　身侧的打斗还在继续，不知谁的大刀被挑飞，直冲李软软的脑袋而来，白琅挥臂挡开，再次向李软软伸出手。

　　“这不是说话的地儿，跟我走！”

　　没给她犹豫的时间，白琅连抱带绑地把李软软带回了自己的大本营。

　　和亲公主半路失踪，这就如一颗炸弹投入了唐宫和西域王府，甭管如何人仰马翻，唐旸宗和白瑞如何焦头烂额，此时都影响不了久别重逢的小质子和小公主。

　　两人如今正在军帐中大眼瞪小眼。

　　李软软突然踢了白琅一脚，“什么情况？你不跟我解释一下？”

　　身后侍女婆子进进出出，忙着给将军的贵客备水备膳。这些人都是白琅提前找好的，他单单掳了李软软一个人回来，知道她身娇肉贵，又不舍她吃苦，早就安排好一切。

　　白琅看菜都摆好了，只问：“饿不饿？先吃饭吧。”

　　李软软固执地摇头，紧盯着他，话里还有火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唉，白琅挥手让人都退下，自己半蹲到李软软身前。很多话想说，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和她对视一眼，又忽而撇开，再不自觉又去看她。

　　就这样踟蹰半天，才终于开口：“我就是不让你嫁给他！”

　　他好像出了口恶气，忽然又凶狠狠地看向她：“怎么，你想嫁他？”

　　“我嫁你个头！”李软软生气地又给他一脚。

　　“嘶。”白琅倒吸一口气，表情痛苦地往一边歪去。

　　这夸张的动作吓李软软一跳，“你，你怎么了？我也没踢那么重吧。”

　　白琅委屈地卷起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的一道口子又开始冒血。

　　血流顺着白琅结实的胳膊蜿蜒而下，很快就在地上聚成一小摊。

　　“……”李软软手足无措，“对不起……来人！快来人！”

　　刚退出去的一波人，又挨个挤进来，白琅的亲卫看见屋里这情况，情急之下就要抽刀，被白琅一眼给瞪回去了。

　　李软软看血还在冒，急得用手去捂，“还愣着干什么？叫大夫啊！这里有没有大夫！”

　　白琅忙说不用，只让亲卫去拿些止血药和棉布。

　　“不用这么麻烦，我自己来。”

　　很快亲卫就端来一个托盘，李软软看他熟练的动作，没由来心就一疼。

　　处理伤口好像是他最熟练的一件事。是了，他从小就这样，以前在唐宫他身上就总是出现大大小小的伤口，后来是有她护着才好一点。

　　现在呢？他不是都成西域一霸了吗？怎么还这么多伤？

　　李软软看他露出来的手臂上，就那么一点地方，都有好几道新旧交错的伤痕。

　　她手摸上去，低声说：“怎么还是那么喜欢打架。”

　　白琅听见了，不在意扯嘴一笑。

　　三两下血就止住了，白琅绑好棉布，放下袖子，又跟没事人一样。

　　“饿了吧？饭都好了，先吃饭。”白琅把她推到桌边坐下，挥手让伺候的人都下去。

　　李软软其实肚子早饿了，一路舟车劳顿，又受了惊吓，身体负荷到了极致。但她心里憋着一口气，看什么菜都不香。

　　桌上有鸡汤，有烧鱼，还有炒得绿油油的青菜，都是西北军营里少见的菜色。

　　从被拐来到现在，从这屋里的布置到饮食，无一不显示着白琅的用心，李软软都能感受到，可这也更让她难堪和委屈。

　　白琅把筷子塞到李软软手里，自己也拿起碗大口扒饭，吃了会儿发现她有一口没一口地挑着，不由皱眉：“吃不惯？”

　　李软软摇头。

　　“这边条件艰苦，委屈你了……这样，你想吃什么，跟我说，我来想办法。”

　　李软软反应过来他是误会了，“不是，我没有吃不惯……我只是有点，我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说完还特意看了白琅一眼。

　　闻言，白琅挑眉，会意地一笑。

　　李软软：“你笑什么？”

　　“你是，又见到我，太高兴了？”

　　李软软小小翻了个白眼，突然想到她还担负着和亲的责任，“你就这么把我抢走了，怎么跟我父皇和王府那边交代？还有跟我来和亲的那些人呢？你怎么处置的？”

　　“不用交代。”白琅霸气十足，他从没想过给谁交代，以前是他实力不够，保护不了她，现在他有能力了，谁也无法再从他身边带走她。

　　“至于送嫁的队伍，既然把你弄丢了，他们自然会回去复命。这些你都不用操心了，以后乖乖跟在我身边，我会对你好的。”

　　说到最后一句，向来在战场上冷血无情的将军也难得红了脸，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他看李软软不说话，又磕磕绊绊加了句：“你愿意吗？”

　　相比于嫁给白瑞，她当然是更愿意和白琅在一起的啊！

　　不，就算没有白瑞，没有和亲这件事，她也是希望嫁给白琅的，这是她在孩童时代就想入非非的事。

　　可是，他后来跑了。

　　连一个告别都没有，他就这样消失在唐宫，消失在她的世界。

　　这也是，李软软这五年来的心结。

　　“所以你当年，为什么不辞而别？”

　　说起来是很久远的事了，白琅记得那是一个雨夜，盛夏的白日酷暑难耐，夜间突然就下起了暴雨，天像破了一样，刷刷冲掉了恼人的暑气。

　　白琅正在屋里做着要送给小公主的礼物。

　　她说过好多次了，想要琉璃灯，要那种会闪会动，有漂亮美人跳舞的那种琉璃灯。

　　正入神研究时，灯光昏暗的屋中悄不声地就进来了两个暗卫。那时，朝廷与西域的关系已经很糟糕，一旦关系破裂，作为质子的他就是第一个祭旗的人。

　　父王催过很多次让他伺机逃走，他心有牵绊，悬而未决。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再不走，王府也会放弃营救计划。

　　一片混乱中，白琅还是被带走了。而那个半成品琉璃灯也永远碎在了那个匆忙凌乱的雨夜。

　　要他怎么说？承认他当年的无能和懦弱？

　　确实没有告别，甚至还有欺骗，明明前一天还在一起玩，还承诺过一定陪你长大。结果，不声不响地，他还是屈服了，为了保命，他决然地跑了。

　　一别五年，他也在很努力地成长，变大变强，他不会再受制于人，终于有了保护爱人的权力。

　　可这些，都不是请求她原谅的借口。

　　李软软还在眼巴巴等着他的答案，可白琅什么也没说，陪着她吃完饭就走了。

　　夜里，李软软等了好久也没等到他再来，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等，果断吹了灯睡觉。

　　本以为这一夜会辗转反侧，没想到，一闭眼，困意就沉沉袭来。

　　睡得正香，李软软感觉有人在摸她。

　　心漏跳了一拍，她正要尖叫，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

　　“……”李软软大呼一口气才放松下来，“你干嘛？”

　　白琅从后紧紧抱着她，不发一言地把头埋进她的脖颈。

　　如此亲密的接触，对李软软来说太羞耻，她难耐地挣了挣。

　　“别动，就让我抱一会儿。”

　　“……”

　　时间的流逝是无声的，他们就这样静静相拥，感受时间的悠长。

　　终于，白琅轻声开口：“对不起。”

　　李软软咬唇片刻，才回应他：“嗯。”

　　这声“嗯”让白琅想流泪，这就是他心软又善良的小公主啊，总是无条件原谅他，体谅他，包容他。

　　五年的隔阂好像都在这个拥抱中消融，很多东西不用说，心意相通的两人都懂。

　　黑暗中，一点点幽光突然亮起，彩色的灵动的光晕在封闭的床帏中流动起来。

　　彩色琉璃灯！

　　李软软惊喜地看向白琅，快要喜极而泣。

　　“你……”

　　白琅把灯捧到李软软眼前，“我答应过你的，虽迟必到。”

　　绚烂美丽的灯晕点亮了李软软的眼睛，也不知道是琉璃灯更美还是美人眸更美。

　　白琅看呆了，情不自禁亲了她一口。

　　“……”

　　李软软无语，这个长大了的白琅怎么回事！不仅会抢亲了，还会夜探香闺，还会耍流氓了！

　　好吧，看在这么好看的琉璃灯的份上，这一笔先记上。

　　李软软横了他一眼，催他：“还不走？”

　　白琅装死，抱紧她又不说话。

　　这一夜，是白琅有生之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明珠在怀，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