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风吹落天狼星》亦米

69、前世番·1

　　禾熙十年，正月十五，上元灯节。

　　宫里早早就架起了花灯，节日氛围浓厚。

　　只有这片冷宫仿佛被人遗忘，依旧冷清寂静。

　　“吱呀”一声，年久失修的木门轻轻碰一下都要发出令人耳噪的声音，随之落下的灰尘呛得人火大。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打扫的！没有人听我的话吗？”

　　骄纵的公主大声斥责偷懒的宫人，但是毕竟年龄小，发火的声音都带着一丝软萌，毫无威慑力。

　　跪在院中的两个小太监愁眉苦脸，连连求饶：“公主息怒，公主的吩咐小的们哪敢不听，奴才是一刻不敢懈怠地照看质子啊……可是，可是这么大个宫殿就咱几个人，实在是收拾不过来呀……”

　　小太监话音还没落，偏殿里走出个颤颤悠悠的老婆子，还是个眼瞎耳聋的，慢半拍地过来给公主请安。

　　偌大个冷宫，看护的奴才只有这两个跟菜鸡一样瘦弱的小太监加一个老嬷嬷，伺候主子都费劲，哪还指望他们把这里收拾得一层不染呢。

　　更别提，他们还物资短缺得厉害，没看见整个宫里都在过节，也就他们这儿，连个红灯笼都没人给送来吗。

　　“唉！”李软软长叹一口气，看小太监鼻涕都快飙出来了，语重心长地说：“那也得把质子住的屋子先擦干净啊，你们看看这灰，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白琅是她捡的小可怜，现在被她罩着，她怎么也不能委屈了他！

　　好吧，虽然她现在还没有能力给他指派个好宫殿，但至少她不能看着他住这么惨。

　　“春桃，春月，你们去帮着收拾下。”

　　“奴婢遵命！”公主一声令下，下人们立马热火朝天地干起来了。

　　“咳咳，这是在干什么？”屏风后这时才走出来个人影，状似被他们吵醒，刚起床的样子。

　　李软软看见他，眼睛都亮了，快步跑过去，啧啧嘲笑：“白琅，你也太懒了吧，我都给父皇母后请完安了，还去小花园玩一圈了，你居然还在睡觉！”

　　“公主万安。”白琅躬身给李软软行礼，小公主不在意地摆手让他免礼。

　　他又咳了两声，示弱、伪装，是边疆质子在唐宫的生存手段。

　　果然，李软软见他病歪歪的样子，眉头都皱了起来，“你还没好利落呢？药喝了吗？”

　　前几天，李软软贪玩，在芙蓉园里闹着滑冰，也不知道怎么个倒霉催的，赶上冰裂，危急时刻是白琅救了她。

　　幸亏他奋不顾身的那一援手，拉上岸了小公主，却把自己栽进了冰湖。

　　“臣已无碍……哎，公主莫挨臣这么近，仔细传染了你。”

　　李软软才不怕，小手摸上白琅的额头，温温的。

　　“嗯，不烧了。既然你好了，今天我带你出宫吧！我跟你说噢，宫外的上元灯节可热闹了，有舞龙舞狮，有耍杂的，还有擎天巨柱一样的大花灯，你没见过吧？我带你去玩呀……”

　　李软软眼里闪着兴奋的光，期待地看着白琅。

　　后面擦桌子的春桃无语扶额，小公主又来忽悠质子了，早上皇上刚拒绝了公主出宫的要求，这会儿公主想偷溜出宫的坏主意就打上了。

　　“臣不……臣都听公主安排。”

　　白琅本想拒绝，他一个地位低下的质子，哪有自由的权利，但看着公主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就舍不得让她失望。

　　她一定会下蛊，摄人心魄。

　　“耶！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小公主如了意，一蹦三尺高。

　　去年，西域王府来朝觐，西域王带来了三位王子。大王子温和有礼，世子端庄内敛，只有他白琅，桀骜得很，傲得像头小狼。

　　后来，他被留了下来，名为质子，实为弃子。小狼成了小可怜虫，宫里人人都敢欺负他。

　　小公主在宫里没有玩伴，就喜欢这个漂亮孤傲的小哥哥，你来我往之下，白琅就算她的人了，李软软没事就来招惹招惹他。

　　“对了，我给你带了元宵，你快尝尝！”

　　李软软让宫人把食盒打开，亲自端出瓷碗，舀了一勺递给他。

　　白琅一口咽下后，表情一言难尽地看着她。

　　小公主眼睛亮晶晶，仿佛在说夸我吧夸我吧，期待着他的认同。

　　这可是她新发现的美食，是她现在最喜欢的口味！

　　“好吃吧！这是我央着母后给我新包的汤圆，葡萄馅儿的！是不是很美味！这可是你们西域来的葡萄喔，你吃了就不想家了。”

　　看着她这副可爱的模样，白琅咂巴回味了下，嗓子里甜丝丝的，嗯，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吃。

　　他笑了，又吃了两颗，将这一份心意收在心间。

　　玩闹的一天很快过去，夜晚才是上元灯节的重头戏。夜幕降临时，元宵宫宴也拉开序幕。

　　华丽的大殿内，美酒佳肴源源不断，丝竹美乐绕梁不绝。唐旸宗今岁兴致高昂，大宴群臣。

　　李软软乖乖坐在她的案席上，吃个半饱后，发现父皇母后忙着和大臣们交际，无暇管她。眼睛滴溜溜一转，看见末端那儿安静坐着的白琅，她提着裙摆就跑过去。

　　桌上是冷掉的羊腿，白琅用小刀慢条斯理地片着，身后“嘿”的一声恶作剧都没能让他的刀抖动一下。

　　白琅把片得薄如纸的羊肉递到她嘴边，“吃吗？”

　　李软软嫌弃地摇头：“膻……那个，我要那个，你给我剥。”

　　桌上放着新鲜的柑橘，橙黄饱满，比残羹冷炙看着可口多了。

　　白琅看她一眼，认命地拿起最大的那个开始剥皮，剥掉外皮的柑橘露出红润鲜嫩的果肉，轻轻一碰就汁水四溢，李软软只闻到味，嘴里就泛起了口水。

　　剥开的橘子像个小灯笼，就这样被塞到了李软软手里。

　　她顺着纹路轻轻一掰，一分为二，又从案板底下塞回他手里一半。

　　“你也吃。”

　　两个小孩坐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你一瓣我一瓣分享了这只香甜的橘子。

　　酒酣耳热，管弦鼓乐忽然高昂，一群胡女踏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大殿中央。

　　胡旋女，胡旋女。心应弦，手应鼓。弦鼓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飖转蓬舞。

　　婀娜的胡女扭着不盈一握的腰肢，随着急促的鼓点，旋转跳跃。玉臂轻舒，舞带飘扬，真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李软软小手啪啪鼓掌，她们跳得真好看啊，像仙女一样。

　　胡旋舞风靡大唐，很多名门贵族子女从小也学，李软软也学过，奈何她现在人小腿短，不成气候。

　　李软软悄悄跟白琅咬耳朵：“我也会跳，你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肯定比她们跳得还好看。”

　　“她们哪配跟你比。”白琅眼睛都没抬一下，并不觉得这舞有多好看，也享受不了这种宴会的乐趣。

　　他专注给小公主剥橘子，刚才她吐槽橘络太多影响口感，白琅又细致地一条条给她剔经络。

　　“你想不想看我跳舞？”

　　白琅抬头看她一眼。白白的皮肤，大大的眼睛，红润的嘴唇两边还有嘟嘟的娇嫩的软肉。锦衣玉食娇养出的公主，天真而不自知，傻傻的只会释放美好与善意。

　　“我有一套很绚丽的胡衣，还没穿过呢。晚上我就穿它出宫好了，赶上街上的舞会，我们也去跳舞吧……”

　　早在李软软离开自己案席的时候，唐旸宗就注意到了，没想到半场宴会过去，李软软还在白琅那边玩。

　　这俩小孩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嘀嘀咕咕什么，唐旸宗无奈一笑，和皇后对视一眼。

　　一个是大唐娇贵的公主，一个是西域低贱的质子。

　　他并不觉得白琅会带来什么威胁，所以没有过多干预李软软的交友。

　　这是他们大唐的明珠，她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合该无拘无束地长大，拥有最快乐幸福的一生。

　　两个小人儿自以为无人发现地偷跑出大殿，唐旸宗暗叹一口气，这孩子！

　　他太了解自家公主了，他越不让出宫，她越要出宫。

　　唐旸宗招招手，太监总管和侍卫长一起上前，皇上低声吩咐一阵，随后就有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跟上了执意出宫的公主。

　　宫外的世界和宫内截然不同。

　　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

　　万家灯火与月色交相辉映，人间仙境也沾染了凡尘的烟火。

　　太自由了，太热闹了。李软软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

　　“灯树！”李软软大叫一声，兴奋地拉着白琅的袖子让他看。

　　那是孟太师府前，二十棵百尺高的蜡烛灯树燃着，远远就能看到。

　　但凡家庭条件好的人家，上元灯节都有燃烛的习惯，这就是显示家族底蕴的时候了，全城燃烛，这是大唐才有的盛景。

　　李软软自出了宫，就像卸了锁的小鸟，蹦蹦哒哒冒冒失失。

　　白琅紧挨在她身边，眼瞅着她就要撞倒路边的一棵灯树，急忙用力一拉。

　　“看路！仔细烧着你。”

　　李软软吐舌，对他做了个俏皮的鬼脸。

　　后来，他们运气好，还真赶巧遇上太白楼的游街活动。

　　李软软随手把提了一晚上的兔子花灯塞给白琅，提着裙摆就加入了舞蹈大军。

　　她还真会跳，提臂，扭腰，侧翻，一个漂亮的胡旋。

　　隔着人海，白琅看见李软软对他灿烂的笑。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多年以后，白琅对这个夜晚的记忆是模糊的，模糊的灯影，模糊的火树。

　　唯一清晰的，只有李软软的这个回眸。

　　她在笑，那么快乐，那么甜美。

　　他希望，她就这样快乐下去，那么可爱的眼睛，就应该盛满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