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童话》拉拉小熊

4、重新上路

　　第二日，医生上门给我复诊，还要注射一针剂。
　　高烧已经退下去，腹部也不疼了，只是喉咙还有点炎症。医生告诉我，注意保暖，很快就能恢复健康。
　　卧床无事，我翻看那些寄过来的邮件。发现是老保姆和一些远亲寄来的，他们知道爷爷去世，我会带一半骨灰回家乡，便来信询问情况。
　　我着手写简短的回函，打算请格雷克帮忙寄出去，他正好是一名邮递员。

　　傍晚格雷克下班后，又来陪我，并且带来了清淡的饭菜和水果，十分合口味。
　　饭后，男孩收拾碗筷，我拿抹布擦拭骨灰盒。
　　他走到我身边，“你有什么打算？”
　　“过两天，我去把它放到公墓。”
　　“有需要帮忙的吗？我想，我可以请假。”
　　我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用麻烦。位置五年前就定好了，只要打扫一下就可以。”
　　“安雅，你总是这么冷淡吗？其实，我也很想为石榴爷爷做点儿什么。”

　　我吃惊地抬起头。他竟知道石榴爷爷？！
　　碧盈盈的眼眸满是笑意，“镇子上，这个年龄的孩子哪个没吃过老萨森伯格家的石榴？我们都是老邻居呢，六五年修建火车站，大伙儿才搬到东边去的，这边就逐渐没人了。”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老邻居们都跟我一样，进城定居了。
　　“大部分人都还好吗？”我问。
　　“都很好。算起来，也只有你们萨森伯格一家不在小镇住了。”
　　原来这人什么都知道。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得知他是当年馋石榴小孩的其中之一，不由多了层亲切。只是，我记不得他到底是哪家的……小朋友太多了，鲁尔·格雷克，记忆里没有这个名字。

　　“你生病，坐着吧，让我来就可以。”他把我安置在沙发上，掖好毛毯。
　　我看他来来回回的忙碌。
　　他把骨灰盒放在厅堂中央，在胸前郑重划了个十字，然后他买来的白蜡烛点燃，插在屋子各个角落，橘黄的烛火充盈着屋子，同时照亮他年轻的脸庞。

　　这个男孩在钢琴前坐下来，翻开盖子，在弹奏之前他做了个祷告，“现在，让鲁尔·格雷克为石榴树爷爷弹奏伟大莫扎特的《安魂曲》，阿门。”
　　低沉哀伤的旋律流泻，我轻声开口伴唱：
　　“主！请赐给他们永远的安息，并以永远的光辉照耀他们。天主！西婉的人要歌颂你；他们要在耶路撒冷向主还愿。请垂听我祷告！一切生灵都要来归于主……”

　　真挚的悼念歌献给敬爱的石榴爷爷，不是萨森伯格大元帅。我泪流满面，却不复昨晚的绝望消沉，只是沉痛，失去亲人的沉痛。因为这满屋的温暖烛火，看起来就跟爷爷一样温暖，还有钢琴前那个温厚好心的俊秀孩子，都令我不再害怕而生寒。

　　过了两天，我总算可以下床了。
　　天气晴朗，阳光在雪地里反射出炫目的光。说实话我不懂去公墓的路，格雷克义无反顾带领我去。我生病腿软，他搀扶着我走的。
　　在守墓人的指引下，我们很快地在一列列的石碑中找到了定好的位置。
　　走到那里时，我吃了一惊。

　　下了几天大雪，周围的墓都被厚厚地覆盖了一层。唯独我面前这个，雪和泥被清理得一干二净。不但如此，墓碑上还缠了几圈葳蕤绿萝，好多好多百合花在寒风中微微颤抖。怎么会有人打理这一切？
　　我惊奇地回头。
　　鲁尔·格雷克没有看我。他垂头盯着一尘不染的石板，嘴角挂一丝忍俊不禁的笑。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
　　“谢谢你，鲁尔。”
　　他抬起头，年轻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我从背包掏出骨灰盒，再次小心翼翼地擦拭一遍，这才弯腰把它放进墓碑下的石龛中。凝视着石碑上简单朴素、不带任何头衔的“亚历山大·冯·萨森伯格”三个单词（Alexander von Sachsenburg），我的心又痛起来。

　　忽然，我觉得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发现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的人在那里。我一下子就绷紧了。
　　鲁尔低声说：“老邻居们都想来送一送老萨森伯格。你不会怪我告诉他们吧？”

　　那些面孔，有的我隐约还有印象，有的就很陌生了。他们站在那里，手心捧着小蜡烛，低低地颂唱弥撒。

　　“慈悲的耶稣，请你怀念，
　　你曾为我降来人间，
　　到了那天，勿殄灭我。
　　你为觅我，受尽辛劳；
　　又为救我，被钉死于十字架上。
　　但愿这些苦难，并不付诸东流。
　　报应的审判者是公正的，
　　愿在清算的期限前，
　　恩赐宽恕我的罪愆。
　　我如囚犯，声声长叹，
　　因我有罪，满面羞惭；
　　天主！恳求你，饶恕我吧！”

　　肃穆沉默地悼念完之后，他们逐个来拥抱我，拍拍我的背，并不言语就走了。
　　最后是一个干瘪的老太太，她看着我说：“孩子，你太憔悴了，老萨森伯格会担心的。”
　　“会好起来的。”我拘谨道。
　　“祝你安好。”老太太蹒跚着也离去了。
　　我这才松一口气，对鲁尔的一丝埋怨也烟消云散。还是故乡的人温暖，他们不会说那些空洞的赞美歌颂，不会在我面前哭得比我还大声。我自己就够难过了，没有力气安慰别人。

　　休整了一个星期，我打算回去了。
　　鲁尔把我送上火车。他的女朋友索菲娅回来了，一起到火车站送我。那是个跟鲁尔一样阳光开朗的少女，翘鼻子上有可爱的雀斑。
　　“鲁尔跟我说过你了，安雅。有空常回来玩！”
　　鲁尔把一大包零食塞进我手里，“到波恩要二十多个小时呢，多准备点总不会错。”
　　他总是这样无私地帮助我。邮递员的薪酬仅够糊口，他帮我那么多，但从来不接受我出钱。我在一张纸条下写了我的地址和号码，叮嘱他：“你们结婚的时候，请一定给我发电报。我肯定回来参加婚礼。”
　　“好。”他回答道。我便放了心。他虽然年轻，但给人安心的感觉，使我坚信，他答应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鲁尔紧紧地拥抱我，在我额头上留下一个吻，碧绿眼瞳如最干净透明的湖，“你是好姑娘。好好照顾自己，无论发生什么事，我，索菲娅，库克小镇都在你身后。”

　　火车开动了。他们追在后头，不断地挥手。
　　我恋恋不舍地扒着窗户，忽然很想流泪。
　　别了，我的故乡。谢谢你给予我最美好温暖的记忆，谢谢你给予我力量，让我可以回去面对一切。

作者有话说

国外的公墓很是漂亮，花木葱茏。曾经误入，以为是一片花园。看到墓碑才发现是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