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气》涅九

4、合约

　　下了飞机，陈天和几名警员已经等在出口了，见苏睿出来，几大步迎了上去。
　　“小睿。”陈天一脸担心地唤了一声。
　　“天儿哥，我想回家。”这是他一路下来说的唯一一句话。
　　陈天双眼通红地点了点头，手在他肩上用力地握了一把，“好，走，回家。”
　　说完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盒子，苏睿躲了一下，自己抱着骨灰盒上了车。
　　回到家，陈天几个帮他搭了个简易的灵台，吊唁一番后同事们便走了，只有陈天留下了。
　　“小睿。”陈天手里拿着一打儿信封，“这些钱你收着，警局同事们的一点心意，以后有什么困难就来找天儿哥。”
　　“谢谢。” 苏睿点点头，接了过来。
　　“抚恤金要过些日子才能发下来，缺钱和天儿哥提。”见苏睿没说话，又说道：“葬礼和墓地的事……”
　　“天儿哥。”苏睿打断他，“谢谢你，剩下的事我想自己做，不用麻烦大家了。”
　　当年，哥哥曾和他约定，以后他们要葬在一起，一家四口，总不能都葬在不同的地方，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这是哥哥的心愿，如今竟成了遗愿，因此他才拒绝了警方的所有安排，执意独自带着哥哥的荣誉回家。
　　邻居奶奶知道这事儿过来吊唁安慰他，被他婉拒了，他不想应酬，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赵刚眼睛通红地站在一旁，苏睿看了他一眼，“你也走吧。”
　　“我……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赵刚担心地说，“而且晚上……”
　　“没事儿。”苏睿打断他的话，轻声地仿佛呓语般地说了一句，“再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天黑了，四处静了下来，只有他家灯火通明。
　　苏睿坐在地上，身后靠在床边，此时的他已经哭不出来了，双眼涩滯地看着那个小小的盒子。
　　许久后，低语了一句：“还是要入土为安啊。”
　　苏睿从墓地管理处出来，最便宜最偏僻的墓地也要三万八，而他看好的那块儿，竟然要五万二，其他的就更贵了。
　　这几年苏穆存了些钱，准备给他上大学用的，但也不多。
　　他要上学，学杂费书费家里的日常开销，哪哪都要钱。
　　而苏穆工作也没几年，补偿款又没那么快下来，手里的积蓄买完墓地后也没剩多少了。
　　这时他才真正地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想给他哥买块好点的墓地都买不起。
　　安葬苏穆那天，苏睿在墓地待了一天。
　　他还是买了五万二那块儿，至少能看到阳光，他不想他哥睡在阴暗的角落里。
　　他没有叫任何人，也不想听到安慰，更不想看到他们同情的眼神，只想安静地陪陪他哥。
　　他不需要同情，在他心里，他哥没有死，他只是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以后见不到了而已。
　　是自欺欺人吗？算是吧。
　　一切来得太突然，突然的像场梦，说不定哪天醒了，苏穆还在一旁，照着他屁股就是一巴掌，告诉他太阳都晒屁股了，该醒了。
　　江辰从房屋中介出来，边走边打电话。
　　“你再帮我找个钟点工吧，房子空得太久了，都是灰，对，要立刻能过来的，三百？可以。”
　　房子是一室一厅的，虽然不大只有八十多平，但贵在是新小区，还是新装修的，没住过人。
　　本来房主是准备给孩子住的，装修好后一直晾着没租，如今孩子在国外不回来了，这房子便空了下来。
　　江辰去看了看，家电齐全，卧室和卫生间面积也够大。
　　家具都是新的，最主要的是离学校近，走路几分钟就到了，不用早起，所以即使贵了很多也租了下来。
　　这次他是铁了心的要抗争到底了，他爸不是说他待不了一个月就得回家吗？
　　他这次就让他们看看，反正再有一年就上大学了，早走晚走的事儿。
　　苏睿翻着招聘信息，外卖，快递，家教，总要利用业余时间打些零工。
　　这时看到了一个加急的保洁招聘，三百？这么多？
　　他按着电话号码打了过去，那边很快就接了。
　　“喂？”是一个略为低沉的男人声。
　　“你好，是你找保洁吗？”苏睿礼貌地问。
　　“对。”那人说：“收拾屋子，你一男的能干吗？”
　　“能啊，我家务做得特别利索，而且我现在就能过去。”苏睿自我推荐道。
　　三百呢，他们这保洁一小时才三十五，但是要预约排时间，像这种能立刻过去收拾的也不好遇。
　　“那行，你过来试一下吧。”那人报了个地址，“不行不给钱啊，也没有上门费。”
　　“好的，我现在马上过去。”苏睿挂了电话，离他学校还挺近。
　　为了尽快拿下这个活儿，他直接打车去的。
　　到了地方，他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回应，他刚要抬手再敲，门开了。
　　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白衬衫西装裤，衣服上挂着工作牌，一看就是中介。
　　“你好，是你找保……？”话刚说了一半，便看到江辰站在屋里。
　　此时正歪着脑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见他看过来还挑了下眉。
　　怎么是他？苏睿话卡了一瞬，又接着说完了，没再看江辰一眼。
　　面子和钱，他选择了钱。
　　江辰似笑非笑地走到门口，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来应聘保洁？”
　　苏睿被他的眼神看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点了点头。
　　“行，就他了。”江辰对中介男说。
　　中介男走后，江辰靠在一旁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儿？”
　　“苏睿，你呢？”
　　“江辰。”
　　江辰抱着胳膊没动，用下巴四处指了指，“地面，厨房，卫生间，卧室全收拾。”
　　苏睿迟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都要吃不上饭了，还有什么资格高傲，而且他是靠劳动赚钱，劳动人民最光荣。
　　“抹布在哪？”苏睿问。
　　“卫生间。”江辰说，“你干这个不带工具吗？”
　　“额……不好意思，我今天第一次做。”
　　苏睿去卫生间拿了盆和抹布，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他做事很有章法，手脚也利索，先收拾哪儿，后收拾哪儿，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江辰看了一会儿，一个男生能做到这么干净，还真不多。
　　房间很快收拾好了，床单铺好后还粘了毛，多余的都掖进了垫子下面，四个角包得也很平整。
　　厨房里他新买的锅碗瓢盆不仅刷了，还用热水煮了一遍，就连厕所墙面都用抹布擦了。
　　江辰靠在一旁看着苏睿里外忙活，有那么一瞬间，心里竟然触动了一下，突然觉得这才是家该有的感觉。
　　“你为什么做保洁啊？”江辰问，“赚零花钱吗？”
　　等了几秒见他没回话，又问道：“你不上学吗？家里不给钱？”
　　苏睿还是没吱声，闷头干活。
　　“你除了保洁还干嘛？”
　　问了几句，见苏睿一直闷头干活没理他，心里突然来了脾气。
　　操，不识抬举。
　　他几步走过去，大刀阔斧地坐在沙发上，胳膊往靠背一搭。
　　语带调侃地说：“哎，看你干活挺利索的，要不你给我当保姆吧，正好我缺个保姆，做饭收拾家，我一个月给你两千，怎么样？”
　　随后又状似感叹地笑着说：“虽然不多，也够你花了吧，至少是个稳定工作，不用到处跑，比你打零工强。”
　　苏睿闻言放下手里的抹布，转头看向他，江辰挑衅似的冲他挑了下眉。
　　说实话心里有点难受，他从来没被人这样羞辱过，虽然自小和苏穆相依为命，但也算是被哥哥宠大的。
　　除了家里的零碎活儿，他还是第一次出来打工。
　　本来看在他借过自己一次肩膀的份儿上不想和他计较，结果他还变本加厉了。
　　就在江辰以为他要爆发的时候，苏睿开了口，“衣服我也给你洗了，能加五百吗？”
　　卧槽？江辰被这句话整愣了，他冷笑一声，“行啊，你要把被窝儿也给我暖了，我再给你加五百。”
　　“你？”苏睿瞪着他，顿时来气了。
　　真想摔抹布走人，但是三百块钱阻止了他。
　　耶！江辰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个剪刀手。
　　看他生气，他就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看他就不顺眼，明明一个穷小子，骨子里却处处透着傲气。
　　屋子收拾完了，就差地面了，干完好拿钱走人，苏睿一边拖地一边想。
　　拖到江辰脚边，见他没有动，他直起身看向他，“脚，让一让。”
　　江辰挑了下眉，还是没有动，看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找事儿。
　　苏睿和他对视了几秒，见他明摆着故意刁难，于是转了方向，不拖了。
　　“两百五。”江辰慢悠悠地说。
　　见苏睿停下来看他，笑得一脸欠揍的模样，“少拖一块儿地，扣五十。”
　　“我没得罪你吧？”苏睿就不明白了，他为什么处处针对他。
　　“没有啊。”江辰说。
　　“那你为什么处处针对我？”苏睿问。
　　“有吗？”江辰状似无辜地问。
　　苏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江辰也不退缩地和他对视。
　　那种无所畏惧，了无负担，青少年独有的叛逆肆意刺伤了他的眼，竟然让他心里生出了一丝自卑。
　　苏睿收回视线，压下心里的情绪，他把拖把放在一旁，“活儿我不干了，钱也不要了。”
　　说完转身向门口走去。
　　江辰一怔，见他真生气了，没给自己任何思索的机会起身追了上去。
　　在他要出门时，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就开个玩笑，你至于吗？”
　　苏睿觉得这句话放在他身上简直太讽刺了。
　　他知道江辰没有恶意，不过是闲的蛋疼所以才嘴欠挑事儿。
　　青春期嘛，都好胜，被他怼了两次总想找回场子。
　　但是他却不知自己如今连笑都要不会了，若不是生活所迫，他也不至于压着脾性。
　　江辰见他没说话，拽着胳膊把他拉了回来。
　　他也觉得有点过分了，苏睿至始至终也没说什么，搞得像他多不可理喻是的。
　　要真是让他不要钱就走了，他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更何况活儿干得真挺好的。
　　“那个，我刚才……”
　　江辰说不出道歉的话，从小就嘴硬，就算错了也不愿意服软。
　　“就保姆……你……干吗？”
　　靠，这话题转的，还不如不说，貌似不太恰当。
　　见苏睿皱着眉头看着他，又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没逗你，加洗衣服两千五。”
　　正在他懊恼自己说了这么傻逼的一句话时，苏睿开了口，“我白天要上学了，只能做钟点工，可以吗？”
　　“嗯？”江辰一愣，抬头看向他，“你真同意？”
　　苏睿看着他点点头，神情坦荡，一点羞怯都没有。
　　没办法，这么财大气粗还懒的人不多。
　　面子是什么？当饭吃吗？而且能借他肩膀的人，品行应该不坏，只是有点烦人，像被惯坏的小孩儿。
　　“行，就这么多活儿。”江辰说，“早中晚三顿饭，收拾家，洗衣服。”
　　说完看向苏睿，“买菜的钱，我额外给你，一个月两千五，每月月底结。”
　　“两千吧。”苏睿说，“我毕竟不是全职。”
　　江辰看他微挑下眉，这个财迷竟然吐血了？然后点点头，“成，签个合同吧，一年行吗？”
　　“行。”苏睿点点头，“你去写吧。”
　　说完，继续拿起拖把拖地去了。
　　江辰觉得苏睿可能真挺穷的，或者确实很需要钱。
　　他能感受到他的挣扎，但是为了钱还是同意了，这让他挺意外。
　　而他也确实懒，不愿意做家务，以前在家也有保姆，习惯了。
　　冷不防一个人住，面对这么大个屋子，还真有点无从下手。
　　有个年轻的和他差不多大的干净的男保姆，总比年岁大的老阿姨强。
　　而且两千块，也就是他一双鞋钱，真不算什么。
　　江辰简单地写了两份合同，拿出来时苏睿已经把地拖完了。
　　苏睿接过合同看了眼，略为惊了一刹。
　　江辰的字写得非常好，一看就是练过的，钢劲有力。
　　都说见字如见人，他看了眼江辰那副拽上天的样子，嗯……也不全是。
　　合同签完后，江辰给了他一把钥匙。
　　“最近早上不用做饭，中午来就行，我早上要睡觉，等开学以后再做早饭吧。”
　　接着从钱夹里抽出三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
　　苏睿看了一眼没接，“算了，就当……”
　　江辰没等他说完，直接把钱塞他手里了，“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今天就是临时的，不算在里边。”
　　苏睿迟疑了一下，也没有推却，大方地接了过来，说了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