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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无心之人(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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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下床的时候莱恩还没有醒来,她知道他很紧张,一直到凌晨四五点才丧失意识进入睡眠。
她下床,打开房门,看见门口整理摆放着一次性牙膏牙刷,还有一张房卡,房卡上的房间号应该就是被招募来的“女伴”通常寄宿的地方,她很容易就找到了房间,简单地完成洗漱。
房间的衣柜里有很多之前的人留下来的东西,化妆品、贴身衣物、指甲油、卷发棒……大多数物品甚至没有拆封过,吊牌上的价格就算划掉最后两个零还是贵得吓人。
她随便找了衣服套上,她的身材中等,中等的好处在于不必精挑细选就能凑活着用,她在选择这幅身体的时候经过了多方面多角度的斟酌考量。
她想回莱恩的房间顺走抽屉里的几颗钻石,但是她怕吵醒他。就像“杀人未遂”是个可耻的失败,偷东西被主人撞个正着也是无能的表现之一。
她站在镜子前面,【镜中人】从离开枯枯戮山开始就从未停止运作,用【凝】便能看见镜子里毫无生机的黑发少女。
“早安。”她轻声说。
【早。】少女也回以平淡的问候。
“今天有想要做的事情吗?我们去游乐园?去海洋馆美术馆博物馆?把木乃伊偷出来怎么样?或者我们一起动手做一个木乃伊?”
“……”镜子里的人没有任何回答,像是会腹语的演员让手里的玩偶变成了哑巴。
她将凝聚在眼睛上的念分散开,弯腰低头用冷水冲了一把脸。
有时候她觉得开发这个念能力是她做的第一件也是最错误的一件事。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莱恩的住所只有两层,一栋不大不小的高级别墅,安防做得很先进,至少在她看来这里使用的技术已经达到了2010左右的水平,普通人几乎不可能绕过安保措施进入房子,而她能做到是因为她用能力进入了雨滴,这样推算,能闯入房子的大概率是念能力者,那么莱恩的保镖应当都是能使用念的人。念能力几乎可以算得上是猎人协会的专属,作为天使投资人的莱恩和曾经身为副会长的帕里斯通很有可能保持着一定联系,而知道她身份的人屈指可数。
她几乎可以肯定,引她到这里来的就是帕里斯通。
可是他让她来这里做什么?她昨晚思来想去也没能得出结论,按照她以往的经验,“敌在暗我在明”的最佳策略就是从聚光灯下离开。
她很快就找到了一楼的大门出口,比尔在客厅守卫,对她的离开没有半点阻拦。
可她明明已经越过比尔走到门连接的走廊了,却又退回来对比尔说:“告诉你们先生,他的心脏我预定了。”
“如果您继续挑衅,我会将您的行为判定为试图对莱恩先生不利。”
“略。”她朝比尔吐了吐舌头,“死正经的家伙。”
然后她像是砸破了窗户做错事的小孩撒腿往门口跑,即使她知道比尔不可能气急败坏地追上来打她。
——“哦!”
她一开门就看到一个女人站在门口。漂亮的女人,大包小包堆成了山。
“嗨。”女人朝她打招呼,“你打算走了吗?”
是的,她打算走了。
她想起莱恩说应招而来的女人只会在白天来访,而上一个女人前几天死了,也就是说在外界的情报里,这个岗位是空缺的。
“额……只是出一躺门。”她回答,如果她说她现在就要走,这个女人就会顺理成章地搬进来,这很不妙,并不是她的保护欲在作祟,只是按照莱恩胡乱制定的规则:挑选一个最漂亮的女人然后给她足够挥霍的钱,唯一的工作是出席宴会。用脚趾头甚至不长神经的呆毛想想都知道有能力走到门口的女人肯定不只是长得漂亮的小角色,而这些手段高明的人费了那么多心思跨过这道门槛又怎么可能只甘愿当一个挡酒赔笑的女伴呢——所以她才说莱恩在做坏事,或者说在做蠢事才更恰当。
“好吧……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你打算走的时候请一定要第一个告诉我,”女人把名片递给她,又补充道,“我身后没有黑bang或者别的组织,很多事情我们都可以面对面直接谈——我没有你漂亮,就算要让赫拉利先生当面选一个人留下来我也没有胜算。”
她接过名片,看了一眼上面的名字:萨曼莎·威廉姆斯。
“萨曼莎小姐?”
“是的。”
“你想从莱恩先生身上得到什么呢?”
“啊——”萨曼莎显然被她直截了当的质问唬住了,“这是面试的一环吗?小姐其实是莱恩先生的管家、保镖、秘书或者亲戚?”
“不,不是,我和你是一样的,我只是想要知道你想要什么。当然你可以尝试对我说谎。”
“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叫我希尔就好了。”
“好的,希尔小姐——我的妹妹被黑bang送来了这里,此后音讯全无。”萨曼莎说,“你怎么看待这件事?“
怎么看待?
“莱恩先生真该死。”她说,前半句话用尊称,后半句是咒骂。
“呵……看来希尔小姐的确不是面试官,你这么咒骂他,不怕被莱恩先生辞退吗?”
“不怕,他睡得可死了。”
“看来希尔小姐在床上真的有一套。”
“……里面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是什么意思?”萨曼莎似乎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调侃道,“里面不是床、茶几、沙发、冰箱和洗衣机,而是触.手、断头台和戴着钻孔钢盔的杀人魔?”
开什么玩笑,如果是触.手、断头台和戴着钻孔钢盔的杀人魔她就算赖也要死皮赖脸地留下来啊。
“我被安排的行程几乎是和莱恩先生错开的,除非是出席酒会,其他能见到他的场合一般身后都跟着三四个保镖。我住在里面整天不是看电视剧就是睡觉,”她耸耸肩,“当然过得是挺舒服的,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是明明知道有生命危险却只能坐以待毙——我是来卷钱的,又不是来坐牢等死刑的。”
萨曼莎:“据我了解,莱恩提供的工资和生活费已经相当可观了。你完全可以拿走足够多的钱离开,见好就收,如果你现在就把位置空出来,我可以每天都给你一笔钱。”
“嘿,在这个圈子里女人是套钱的工具,你以为光是把我顺利地送到这里需要多少成本?那些工资啊生活费啊完全不够我交差,我恨不得把墙上装饰的画和宝石拆下来……”
萨曼莎立刻露出复杂的神色:“你是不是已经被那群家伙搞疯了?”
“是啊,我的家人都在他们手上,”她挤出几滴做作的眼泪,“如果我不听话他们就会把他们的手指头、舌头、龟.头和头割下来。”
“……别装了,看着很恶心。”
“怎么会,大家都觉得我很可爱。”
“呕——”萨曼莎作了一个古怪的、呕吐的表情。
“萨曼莎小姐,如果你想要接近莱恩·赫拉利——”安德身体往前探,用鼻子在萨曼莎身上嗅了嗅,“我喜欢你身上的烟草味,是我喜欢的牌子和口味,你品味不错。”
“啧,你抛出一根橄榄枝只为了要香烟?”萨曼莎从身上摸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诺,说点有用的话吧,付你情报费或者之后给你跑一次腿。”
安德拿过香烟,把它夹在撅起的上嘴唇和鼻子中间,用古怪的音调嘟起嘴说:“算得真清楚……”
安德:“你看,我很好看。”
“显而易见。”萨曼莎点点头,“而且你是个姬佬。”
她把香烟取下来熟练地夹在指尖:“……‘显而易见’?”
“几乎算是写在脸上了。”
“……”但她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满脑子都是男人。
“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没有人不喜欢我的脸的,除非他不喜欢女人,或者说,他讨厌女人——莱恩先生好像对女性有着特别偏执的恶意。”
“……”萨曼莎突然露出痛苦的神色,但她很快就扭过头去,再正面对上安德的时候神色已经趋于坦然,“抱歉,我失态了——”
“我没有看到任何事情,眼瞎了耳朵也瞬间失灵了,所以请姐姐不要杀我。”安德夹着香烟举手做投降状。她看出萨曼莎的确和莱恩有仇。
“就算我要杀你也不会在主人家门口,而且你这么识相,不会做多余的事的。”
——“莱恩先生喜欢老男人。”
“什么!?”萨曼莎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没错,他喜欢那种拖家带口的,身上有臭烘烘的烟味酒味的,上身挺着个肚子,下身却很纤细的中年男人。”
“等一下!你说得越来越离谱了!”
——“还有脚臭!”
——“还有口臭!”
——“还有没品味的纹身!”
萨曼莎:“抱歉……我不理解。”她不理解眼前的女孩为什么要说这些荒唐的事。
“我也不理解,我知道这些不在乎钱的人特别喜欢出轨滥.交,还偏好孕妇小女孩,喜欢细胳膊细腿,喜欢大片的纹身,但也许……莱恩先生全都喜欢呢?”
“……我觉得你在胡扯。”
“如果你去查,你会发现没有任何女人上过莱恩的床。”
“……”
“他是个商人,是个投资家,他不会不知道权衡利弊。不是很奇怪吗,同样是声名狼藉,‘风流成性’其实是一个好听的褒义词,大家在酒会上随意提起来,然后一笑而过。”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是“爱丑”就会被嘲笑和厌弃。
“那么死在里面的女孩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不知道。”
“哈?”
“我觉得如果我知道的话我就不会站着跟你说话了——我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死的,我打算在被杀死之前逃跑——啊,我走之前还要第一个通知你吗?我要五千万戒尼。”
她狮子大开口。
“你在抢钱吗!?”
“贵吗?不好意思,这几天来我对金钱的认知已经不一样了,比如我身上这件——”安德撩起自己身上的短袖,把没剪掉的吊牌从背后掏出来,“你能帮我看一下它需要多少钱吗?”
萨曼莎捏了捏手心的汗珠:“……”
“你没必要走到这一步,亲爱的。以身犯险的另一个说法叫做英勇就义。”
萨曼莎抬起头来:“你又对我知道些什么,我没有妹妹死在里面,那都是我胡诌的。”
“嗯哼,反正连五千万都拿不出来吃闭门羹的又不是我。”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莱恩不会让女人接近他,我就没有来这里的意义了。”
“杀死莱恩先生的确能停止一切,但是操纵市场的是一只‘看不见的手’。”
它其实不止会做善意的事情,它也会无意识地做很坏很坏的事情。
“人们有时候会趋向于相信‘阴谋论’,相信事件的背后有神秘的操.控者,这很正常。”
因为人需要一个仇恨和埋怨的对象来解释糟糕的际遇和无力改变的现状,他宁愿这个对象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也不愿是一团空气。
“我不太明白。你是劝我不要杀死莱恩·赫拉利吗?你确定要在他家口和我商讨这件事吗?”
“有什么关系,我可以当场辞职,如果你把我话听进去你也不会再来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安德歪了歪脑袋。
“我是一只站在‘门口’的母猪,我来告诉你下一个‘风口’是‘猥琐狡猾的中年男人’,‘年轻漂亮不懂事好控制的妙龄少女’马上要过时了。”
萨曼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希尔小姐……那不会起作用的。”她根本无法想象一群持枪持刀的罪犯者逼一个身材臃肿又浑身酸臭的中年男人去卖.身的画面,所有风向都不会往这个方向吹,这太荒谬了。
“正是因为你改不掉这个想法,所以你死了妹妹而不是一直家暴、欠债、整日浑浑噩噩的父亲。”
萨曼莎没有反驳她的父亲是小城镇里任劳任怨且正直可靠的警长,是她的骄傲。因为这没有反驳的必要,世界上一定有人处于类似的困境之中,翻翻警局的档案就能找到详细的案例。
“萨曼莎小姐,每个人都有‘仇’富心理,好好利用起来。”
如果让莱恩认识到他的规则给他带来了实际上的麻烦,他也会不得不着手处理吧。
萨曼莎:“希尔小姐,等你打算走的时候,通知我一声。”
“五千万。”
“不,”萨曼莎闭着眼睛晃了晃脑袋,似乎是她自己也对头脑中的决定抱有质疑,“无论如何,我想请你吃一顿饭!”
“咦,小气,一顿饭最多一百万戒尼。”
“希尔小姐的金钱观的确需要去贫民窟重新构建一遍——你还要出门吗?”
“不了。我要去把抽屉里的钻石拿走再找个没人能发现地方藏起来,再见——”她说着把门关上,发现自己已经不自觉间把香烟捏烂了,几根烟丝从卷纸里冒出来,她忽悠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地捏手里的小玩意。
——“希尔小姐?你要出门吗?”
身后莱恩平淡的声音响起。
她一转头,莱恩正站在四五米之外,比尔站在他身后大约一米的距离,拿着公文包。莱恩的神色毫无异样,但是比尔的表情很不好看。
“我发誓我没有在你背后说坏话。”她很早就察觉到两人的身形了,“我是当面说的!”理直气壮。
“希尔小姐就算不对外面的女士说那些话也能在这里待很久,如果你想来做客,我随时欢迎。”
“……”她没有立即回应,而是用【圆】确认萨曼莎已经离开之后,在走廊上侧过身,让出一个位置,她说,“莱恩先生,我还要在这里赖一天。”
“嗯,那么希尔小姐,晚上见。”
她抿嘴,抬手拢了两下,作了一个“拜拜”的手势。
“哦,对了——”他突然转过身来,“希尔小姐喜欢什么花?”
“花?”她投以困惑的神色。
“下班的时候能路过花店。老板的生意最近不景气,想要照顾一下。”
“玫瑰。”她说,最普通的回答,“一支玫瑰花就好了。”
“好——什么颜色的玫瑰?”
“黑色的。”
“……”
“我要黑色的玫瑰。”她重复了一遍。
“好,如果有的话。”
莱恩说完就离开了,他没告诉她这里还会来别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