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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0、无心之人(二) ...

  •   他的心脏有问题,从生下来就有问题。

      医生说像他这样有先天缺陷的孩子活不了多久,但是他的家族很富有,钞票卷成的纸管一根一根相互连接衔住他的动脉,维系着他的生命。

      每次他预感到人生差不多要到头了,终于可以离开这个世界的了……“遗憾的是手术都很成功。”……像充钱续费一样,上帝心情好的时候给他一两年,心情不好就给一两个星期,然后再去抢救一次,这个过程往往很痛苦。

      “心脏移植?”她说,满不在乎的样子,“还有一些特殊的手段。”比如说去贪婪之岛搞一张【大天使的呼吸】,当然这些都得看运气。

      “现在在我身体里的已经是别人的心脏了,至于特殊手段,我认为‘人工心脏’算是其中一个,这几乎是世纪末的新技术,而我正好投资了这个技术。”他的语气听起来就像是懊悔自己当时助力了这项技术的发展。

      “嗯。”她点点头,“我想去里面洗个澡。”

      “如果你不介意使用我的卫生间的话。”

      “不介意,我甚至在森林里洗过澡,全是水生生物和禽类粪便的味道。”她嫌恶地怂了怂鼻子,拿着换洗衣服走进去,在关上门前她露出脑袋,灵动又略带凶狠的眼睛盯着他。

      ——“哦,请不要担心,我不会偷看的。”

      “不,我无所谓你偷不偷看,我是想说,不对——我是想警告你——调整好心态,我不想我自己心情糟糕的时候还要体谅别人。”

      “……好、好的。”

      他突然觉得他像一只容易被吓死的侏儒兔。

      连环杀人犯小姐正赤着脚把他踩着往下压。他分不清这究竟是死亡威胁还是温和的抚摸,于是只能唯唯诺诺地蜷缩在原地,甘心当她柔软鲜活的垫脚石。

      如果能死在希尔小姐脚下就好了……

      水流声在里面唰唰地响,他曾经听过在这里寄住的女性不顾音量地和亲朋好友聊天——他对女性的了解几乎都来自这些只言片语——她们聊染发剂的味道,卫生棉条的用法,打理指甲和睫毛的频率,该把□□的毛剃成心形还是星形,把喷热水的花洒对着——

      ——“我洗完了。”她从浴室走出来,洗了头,也洗了澡。

      “额……好快。”大概才五分钟。

      “嗯,我上过很长时间的寄宿制学校,因为人数多、隔间少、休息时间短,所以总结出了一套能在最短时间内完成洗漱的办法——但是我在日常生活上的生存技巧和其他女孩子相比总是略逊一筹,我的室友能在五分钟之内完成刷牙、洗头、洗澡和洗衣服,而且宿舍和澡堂的距离大约有三十米,她一直是优秀的短跑选手。”

      “听起来很有意思。”

      “是吧,我在里面花了五分钟想的有钱人家的孩子没听过的笑话。”

      “……”这是一种讽刺吗?

      “帮我吹头发。”她从身后拿出吹风机,那是一个持枪的姿势,食指咔哒咔哒地调节着档位,“我讨厌吹头发,但是我喜欢别人侍奉我的头发,所以帮我吹。”

      “……不照做的话会死吗?”他没帮人吹过头发,他怕做不好。

      “会的。”她说,不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

      于是他半被迫半自愿地帮她吹起了头发。他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女孩子,且不说是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普通的女孩也没接进过,也许有人是想靠近他的,但她们都不愿意承担他这颗随时会被刺激戳破的心脏。

      她坐着地板上,背抵着床,伸着两条笔直纤细的腿,无聊地晃悠着脚。

      热风呼呼地吹着。

      她套着一件宽松的睡衣,他跪坐在床上,一只手擎着吹风机,另一只手撩起一绺湿哒哒的头发,他不知道该先吹发根还是先吹发尾,他的直觉告诉他应该先吹发根,但是湿漉漉的发尾正在浸湿她的衣服。她的衣领并没有一颗颗整齐地扣紧,她只形式上地扣了两颗,他觉得希尔小姐不顽劣地只扣第一颗和最后一颗已经是对他的心脏最贴心的照顾了。

      透明的水珠不着痕迹地溜进她的胸口,和他的视线一样。

      他想问他可以摸一下她的胸吗。

      他保证他会“调整心态”,他会用孩子对母亲的心情,或者用艺术家对维纳斯心境,但是他没问出口,他觉得吹风机的热风在炙烤着他的脸。但他觉得只要他问,希尔小姐一定会答应的。

      把头发吹干之后,他拔掉电线,把吹风机收起来。

      她爬上床,像小猫一样弓着背越过他的身体,占据了床的一半。她把自己摆成尸体入殓的姿势后酝酿了十分钟的睡意。

      ——“我很失望你刚刚没有杀死我。”她突然说。

      刚刚?

      刚刚他只是在帮她吹头。

      喜怒无常的希尔小姐,他这次又做错了什么呀……

      他全程只担心吹风机温度过高会不会烫伤了她,会不会在打开某个发结的时候把她扯疼了,因为无论他怎么生疏地摆弄她的头发,她都像只没有内脏和神经的芭比娃娃一样毫无反应。

      “吹风机是很便利的杀人工具。”她解释说,“吹风机线可以勒死人,把插着线的电吹风放进水里能造成触电,即便不杀人,把吹风机倒过来,让机器把头发卷进去也是很好的报复手段。”

      不愧是经验丰富的罪犯。

      “哦……抱歉,我下一次会注意的。”

      “没有下一次了,我每隔三天洗一次头发。”她的意思是她在这里待不了三天

      “但是我想,我没有必要害怕希尔小姐,希尔小姐不会杀我。”

      “哦?”

      “希尔小姐刚刚甚至自责自己杀死了两个黑bang,我想只要希尔小姐在这里住得开心,我们就都是安全的。”

      “开心?我是那种……在他人和自己的死亡中汲取能量的怪物。”

      可他没见过这么可爱的怪物,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新一代的年轻人都在沉迷宝可梦吧……还是说该称呼为精灵呢?

      ——“莱恩先生,你是不是很有钱。”她突然问。抽屉里随便乱放的钻石,为招募的女伴提供买奢侈品的消费资金,房间里的富有设计感的定制家具……她的提问是陈述句。

      “我想应该算得上。”

      “你不会富可敌国吧?”

      “……”

      “艹。”她突然说了句脏话,他的周边太干净了,以至于他很想多听几句这样的粗俗的话。

      “这会让希尔小姐不满吗?”

      “是的,我有非常强烈的仇富心理,尤其是在我没钱的时候。”

      “听起来这种心理只有钱能医治。”

      “是的。”

      “我明天就走。”她说,“报给我一个合适的数字,能让你对你的财产损失感到略微心疼但是不至于心碎,就像是一只路过的恶毒的虫子咬了你一口。”

      “我已经不再为钱的事心疼了,大概是真的到了‘钱乃身外之物’的境界。”

      “……”她觉得她该把伊路米叫过来好好上一课。

      “你很可怜。”她说。

      “是吗?”

      “是的。”

      “但是我有很多钱,而希尔小姐甚至没有买避孕药的钱。”

      “……好吧,我更可怜。”

      “希尔小姐是玩得很开的那类人吗?”因为她一出现就着急地要避孕药,理所当然地像是在讨一支烟,“我觉得这样子的人和我完全相反。”

      “没有。”

      “我其实没那么玩得开,只是在玩的时候对我感兴趣的人会主动凑上来,很多情况下都是这样,就像睡美人其实没有‘主动权’,故事的开头到结尾,无论是被出生、被诅咒、被沉睡、被亲吻着唤醒,表面上看起来她是主人公,但实际上是一个最没有‘选择权’的配角。”

      ——“我觉得我是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橙子。”她说。

      《发条橙》里监狱牧师对阿历克斯说“善良是来自内心的”,说“善良是要人去抉择的,当你无法选择,你也就不再为人了”。

      她在想走到现在这一步真的是她自愿的么,还是说只是一个个看似“自愿”实则“被迫”的选择将她押送到了这里……她实际上并没有从睡美人的噩梦中醒来,仍然处于“非人”的“被动”之中?

      ——“很抱歉,我对这类作品没有太多涉猎。”他说,他既不想深刻理解社会发展的规律,也没兴趣和同龄的文艺青年探究自由意志,他的‘心境’告诉他,唯一实在的是一副真实存在的人类身体,和支持它运转的金钱。

      “好,那我们来聊‘纳什均衡’理论,聊无论做什么都只会变得更糟糕的现实环境。”

      “……希尔小姐是在埋怨我跟不上话题吗?”

      “不是,你应该把自己的位置放得高一点,你应该傲慢地觉得是我在拼命找话题,但是每一个都戳不中你……这样想会舒心一些。”

      她突然侧身,身体一点一点地挪移过去,舔了舔下唇,攀住他的手腕。

      “希尔小姐?”他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他发现她力气很大。

      “不要动。”

      她用臂膀撑起自己的身体,浅金色的头发垂下来在被单上旋出小小的窝,甜得像蛋糕上的一撮玉米奶油。她缓缓放低自己的姿态,小心地侧耳去听他的心跳,没有听到怦怦的心跳声而是机器细微嗡嗡的低鸣。

      “……”原来她只是对他的心脏感到好奇。

      她想起有一次她在马路上数库洛洛的心跳声,平静得好像她没有刻意出现过。

      呵……平静得能用来代替时间。

      她慢慢地往上挪移,脸色还泛着微红,他知道一般情况下女孩子会在洗完澡之后贴一张面膜补水,幸好希尔小姐没问他要,否则要怎么让他误会希尔小姐也在害羞呢。

      她的眼神离他好近,呼吸也好近,微凉的皮肤隔着不真实的悬浮空气,她弯下腰来用挺立的鼻子亲昵地蹭他的脸颊的时候,他觉得他差不多要死了,和心脏衰竭时的心情一样,感觉可以立刻去死了,不要再送去麻痹抢救,也不需要再纠结‘软装’还是‘硬装’,全都无所谓了……

      她突然停下来没有分寸的撩拨,在他耳边恶劣地挑衅:“什么,你以为我要吻你吗?”

      “不……额……”他恨自己下意识否认真实想法的惯性。

      在他生疏地找借口之前,她在他额头正中央落下轻盈的吻。

      “别想太多,晚安。”她说。

      她回到床的另一边,他却觉得她回到了世界的另一边。

      “希尔小姐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有的……只是还没遇到……”

      “……”

      这种当面拒绝的说法实在是太狡猾了,不愧是铁石心肠的杀人犯。

      “晚安。”他喃喃道,像两滴失去全部抵抗精力后从口中溢出来的白色.浊液。

  •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侠客、飞坦和芬克斯……应该……但是我要写论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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