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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无限(四) ...


  •   不要小看生物学家的背诵能力,已经提前打好招呼的维克博士可念得完她的名字。

      “托卡尔丘尼亚特,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维克把一行人带到沙渊边上,黑漆漆闪着点点绿色荧光的设备堆积在临时建设的棚子里,电脑屏幕上实时更新着数据和折线。

      “我要说真不愧是莫比乌斯湖周边的细沙吗,它也体现出一些‘无穷’的概念来,这个沙渊是一个‘无限深势阱’,当把沙子看作是粒子后,一个物理上理想化的模型就放大在了现实中。”

      一维无限深势阱,粒子被束缚于无限深方势阱内,阱宽为L,势阱内位势为0,势阱外位势为无限大。因此粒子在阱内不受到任何作用力,可以自由移动却无法挣脱无限的框定——有限的自由,无限的枷锁。

      维克继续说明:“我们的设备实时测量着沙渊的深度,往往是这样的结果——”

      他说着拿出了数据结果:“在某些瞬间它的深度超越了地心,可数字还没稳定又跳到只有几纳米,这根本不合理,因为我们甚至可以把手伸下去,人类的手臂可不只有几纳米。”

      “某些时间它膨胀到能囊括宇宙,某些时间它又微不可见,一瞬间无穷大又一瞬间无穷小——也许我们根本无法勘测或者认知它。”

      “有人进去探险过吗?”安德问。

      “……”她的话令周围的人噤了声,而她的语气轻松且理所当然,似乎这只是小孩子的冒险游戏,“还没有么?这应该是要考虑的吧,即使不是人类,那仪器设备、实验动物?”

      维克博士和她的地位一下子颠倒过来了。如今的情况更像是这位声名显著的学者在向她作汇报。

      “有,但是都没有回来。我们无法与他们得到通信,无法确定生死。阱的深度是无限,他们可能会永远处于坠落的状态。还有一点……我们没有明确掌握‘时间’在里面是如何运行的,如果它也和‘空间’一样在不断膨胀和收缩的话,这些掉落的物品和生物可能刚刚坠落也有可能已经坠落了几万年。我们无法确定它们的状态。”

      一座不错的坟墓。她心想,不再出声。

      ——“博士,我想看看沙子的样本,其他从黑暗大陆带回来被保存在这里的沙子。”凯特说,很明显,一旦沙子成为深渊便无法再提取到样本了。

      维克:“好,请随我来——”说着打算把他们带去实验室。

      事情发生在对安德一瞬间的看管疏忽。

      “亚特!!!”史苹娜惊讶却迅速镇定下来的叫声传来,“凯特!凯特!她掉下去了!”

      不对,是她自己走下去的。

      史苹娜看得很清楚 ,并不是走神,并不是失足,而是用与散步的悠闲自在无异的步调,在众人毫无察觉之下抬起右脚,脚底失去支撑,像是空水瓶的四分之三悬在高楼的天台外,被突如其来的风呼得一声吹了下去。

      凯特在转身之间迅速折返,可发动念能力抽完数字后,她已经失去踪迹。

      小丑吊着高调的语气说:“哦呀,消失不见了呢~晚了一步。”

      “不是消失了。”凯特说。

      是太远了,像行星一样遥远。是太近了,缩略到无法用长度单位来衡量。一颗小小的人,混在无法计数的流沙里,以为是一个人消失了。

      凯特把小丑收起来,想起此行之前金对他说的话。

      ——“我很少这样评价人……但她真的很离谱,那种和疯子讲道理还说不过她的离谱!”金是这样向凯特介绍她的,话里全是吐槽。

      他还告诉他,在带她下遗迹的时候,她看到月亮的凹坑会联想到腐烂的苹果被一口一口吞食,会扳下墓里骷髅头的门牙揣在兜里,收集起来用镊子给活鱼一片一片地换鳞片打发时间。

      “不过你们有互补的地方,凯特,如果你要去索莱尔的话一定会见到她。”

      “互补的地方……”俯视着与来时无异的沙渊,他喃喃道。

      他不明白金想让他在这个女孩身上看到什么。

      凯特再次见到她是在151个小时之后,六天多,一个失联了将近一个礼拜的人最后被发现躺在距离深渊一千米开外的山谷内。

      张开大字平躺在花丛间,数十只乌鸦停在她身上,她像是正在遭受刑罚的普罗米修斯。但是凑近一看,这些喜爱腐肉的鸟并没有蚕食她,而是借给她黑色的羽毛取暖。

      凯特走近,乌鸦便四散开来。她的身上到处是鸟的抓痕,布满擦伤,看着吓人,但是伤并不严重。

      “重新介绍一下,我叫安德。”她说。黑发湿哒哒地散开,刘海遮住一只黑洞洞的眼睛。

      “我知道。”

      “抬头看,你看到了什么?”

      凯特随着她的视线微微仰头,在山谷的正上方,橙黄色的光堵在狭窄的出口,像是台风的漩涡,他说:“可以直视的太阳。”他说出了自己直观的感受,即使荒谬不堪。不知为何,她周遭有诡异的氛围,会向人渗透她的扭曲与异常。

      “我是从那里掉下来的。”她抬起手遮住山谷口倾斜流淌下来的微光,手指灰暗的阴影投射在她的脸上,有时候遮住了她的眼睛,有时候捂住了她的嘴,好像暗示这些话是隐秘不该说出口的,“这是沙渊的出口。”但她还是说“出口”了

      “这里没有其他人 。”他并没有在山谷里找到那些和她一样掉下来的人,“你有看见他们吗?”

      “看见了,在掉落的途中偶尔能看见一两个人。”她说,“不过他们都变成了物品。 ”

      “物品?”

      “在沙子里人会保持掉落时的状态,然后在沙子里不停地失重坠落。”

      在长久的虚无中,她无数次后悔应该睡着了再走下去的。毕竟长眠约等于死亡。

      “就算要咬舌自尽也会在下一秒复活,大脑无法病变,连疯掉的可能性都完全杜绝。你猜一个人类能在这种环境下坚持多久?”

      “……”不能否认,很难坚持,或者说“坚持”这个词并不适用于这种场合,太过轻率和蔑视了。

      “在长久的坠落中,他们失去了自己的‘思想’ ,而沙子会吃掉没有思想的物品,它们依靠这些不会反抗的‘食物’迅速扩张。”这个说法和他们在地上依靠些许样本得到的结论一样,人的尸体会被催化作用为沙土,而活着的人类并不会被沙子吞噬,只是在他们设置的环境里,人类不会失去思考的能力。

      “治理荒漠化的方法果然还是植树造林。”她说,“在这片山谷种满血丝花吧。它们的喜恶是抵御沙漠蔓延的‘思想’。”

      “这样一来,我们的任务就都完成了。”

      “你的任务是什么?”

      “提取沙子里关于黑暗大陆的记忆。”

      ——“凯特,最后一个辩题:如果沙子记住了花的喜恶,它会成为人类吗?”

      “不会,成为人类并没有那么容易。”他断言,“这需要时间演化。”

      “可它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四、《沙之书》】

      雨停了。连同记忆一起。

      在安德面前,一团沙子汇聚成人的形状。它的手上托着那双白色的圆头皮鞋。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

      “沙华。”它回答,沙粒摩挲着她的脚踝,把一只鞋子套进去,“我自己取的。把沙和花简单拼凑起来的名字。”

      “很凑巧。”

      “凑巧?”

      “嗯。”曼珠沙华的沙华,“你记住了花的所有喜恶是不是?”

      “倒不如说,我对整个世界都有了自己的观念。我很喜欢它,我几乎热爱世间的一切,即使在黑夜里,一草一木,人和牲畜,它们都开朗地闪闪发光——我很感谢你,安德,从某种程度上,你赐予了我成为人的权利。”

      “沙华,你会数着羊入睡,然后梦到成群的像是云朵一样的羔羊飘在高原上方吗?”

      ——“你想对我进行图灵测试吗?”它替她穿上另一只鞋子,“问我一系列问题,判断我是人类还是机器?”

      “……几个星期前,我的心理医生告诉我我没有通过共情测试,我总是毫不费力通过所有考试,如今已经退化到不及格了。”她站起身,浑身湿透,刘海黏着在一起垂下来,贴在额头,“也许你比我更像人类呢。”

      “这很正常,不必为此沮丧,人是会变的。我在变化,你也在变化。但是‘变化’会有终点,《创世纪》里说,‘ashes to ashes,and dust to dust;in the sure and certain hope of the resurrection unto eternal life’。”

      它说:“尘归尘,土归土。无数轮回最后都会落叶归根成细沙,这是万事万物的归宿。而我是所有事物的答案,时间是衡量一切的唯一标准。”

      安德:“你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

      “而你把自己看得太轻了。我们截然不同,我并不像你,我不崇拜死亡,我渴望生命。”

      “我享受活在当下的感觉,喜欢风托起我将我带向远方的感觉。我不会从我所处的环境中逃离,而是尝试改变它。我的确很重要,从客观上,我维持着整个世界的运行,我是这个念能力的控制中心。从主观上,我喜欢我自己。”

      “哦,至于你说的,我会不会做梦——如果我获得了人类的身体,比如说处于这种状态,”它说着变成了爱洛的模样,不着一物,“我的确会做噩梦 。”

      “你能穿件衣服吗? ”

      “嗯?难道你还担心起反应吗?”

      “不是,我现在没有那方面的兴致。算了,随便你吧。”

      “这是我所有记忆里最美丽的身体。顺滑的头发,无需过多打理;少见的紫色虹膜,睫毛以37.5°自然上翘,平均长度为9.7毫米。五官立体,既不锋利也不孱弱,既优雅又深邃,具有无论哪个国家的人民都会赞美的姿容——”

      她打断它的话:“你要不趁现在换一种审美,毕竟这是我预定的皮肤。”

      “当然,我们的帐算得很清楚。我不会抢走你的东西,而且爱洛的身体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她的心是空的,破了洞的身体沙子会漏出来,这个破绽会让我无法从沙渊的牢狱中离开。”

      它说着把自己胸口的皮肤撕开,空洞的心口,可以透过血管密布的洞口看到她背后的景色,雨停后阳光倾泻的翠绿峡谷。

      “你想要摸摸看吗?”她提议说。

      “……”安德困惑地皱了皱眉。

      “我觉得你好像心情有点不好,很敷衍我。安德,我想要温暖你。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不去接受周围的人,享受已获得的优越。如果人们真诚地爱你,你也应当毫无保留地展现自己的全部不是吗?”

      它说着把她的手抬起来,放进她的心口。“这是我全部的温度,大约38摄氏度的人体脏器的温度。”

      “如果你仍然感到冰冷,被雨冻得发抖,就挖走肺,让它们一左一右替你捂手。如果你渴得脱水,饿得发昏,就把血管当成吸管痛饮血液,嚼碎肌肉。把四肢的骨头做成登山棍供你安全地下山,如果你想今晚留在这里过夜,山上入夜会降温,你只穿着裙子会着凉,我会用刀把皮肤从发际线开始扒开,做成毯子,像保鲜膜一样包裹住你。我保证夜晚的星空会很美丽,我们可以说一个晚上的枕边夜话,不,我们可以说十个晚上,你知道,我们的素材很多,取之不尽,而我会将我们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编纂成新的《十日谈》,每一个标点的使用都经过你的严格审核。”

      “安德,我希望我能改变你,他们都没有像我这样了解你,他们的爱是自私的,是占有欲的卑劣体现。一旦你失去价值,变得愚笨或是丑陋,他们都会嫌恶地避之不及或是将你抽皮扒筋。而我不会。我会永远爱你,我们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几万年来我都注视着你。”

      “沙华,我不想吃一嘴沙子。”话音刚落,安德的手便穿透它的胸口,绕到后背,拽住她的头发,绕一圈揪在指尖,往后扯,它被迫后仰,然后感受到她毫无征兆的拥吻,撬开方才喋喋不休的双唇,去缠绕她的舌头。

      ——“什么感觉?”安德问,手从心口抽离,沙子从指尖滑落。

      “厌恶、恶心。”

      “哦,我以为你在深情告白。”她淡淡地回答,“所以我也必须作出回应。”

      “不是,”沙华有条不紊地解释说,“血丝花厌恶你,而它构筑了我的血液,所以我只能厌恶你。”

      “但我实际上不知道讨厌一个人该怎么做。喜欢一个人就向他开放,讨厌就闭合起来保护自己。这是花的处世方式,而她是植物,我不是——安德,我想再亲一次。”

      “不要,我不想主动贴上去,然后被说‘恶心’。”

      “我伤害到你了吗,我很抱歉。我只是想让你开心起来。”

      “我、很、开、心。”字字停顿,一脸平静,“我要下山了。”

      “好,再见。对了——你推下去的男人怎么办?”

      “我不在乎,扔掉。”她拧了拧自己滴水的裙摆,展平后转身往回走。

      “安德,这是你不开心的原因吗?”

      “……”她没有搭理继续往回走。

      “是因为他骗了你?”

      在猎人网站上能查到自从血丝花种满山谷后,常人掉落沙渊会平安无事地降落到花海,而被血丝花厌恶的人会永远困在永无止境的坠落中。

      “你知道他是想把你关起来,这样一来这次循环就永远无法终结。他会误打误撞间找到漏洞。”

      “我帮你杀掉他好不好,安德,他对我们来说太危险了——”

      刀尖从安德的指尖飞离,直直地穿过沙华的心口,然后以抛物线无声息地掉落。

      沙华阴着脸愣在了原地。

      厌恶感加深后好像会演化为嫉妒。这很糟糕,明明她才是最爱安德的人,所谓以德报“德”,安德也应该全身心地爱她才对。

      “可他就是用危险打动我的,沙华,不要做多余的事。”

      她扬起无比温柔虚假的笑容,声音轻柔得像是枕边的甜言蜜语:“否则我就把你铺满整个月球,引力会让你无法逃离。你也应该体验一下虚无到只有自己的孤独——这是人类情绪的一部分。你的想法荒唐到还有很多要学的。”

      “如果你犯错,我会惩罚教育你,你清楚我的手段,就算是空气我也有杀死的办法。”

      “安德……”沙华委屈地冒眼泪,“唔,眼泪进沙子了。”

      “我真的要走了,再见。”

      “再见。”它回答。

      一只乌鸦停在沙华的头顶上,她歪了歪头,乌鸦便落到她的肩头,望着安德远走的背影,远处缥缈的云雾遮掩她的身影。

      “傍晚好~”她向乌鸦打招呼,“从某种角度来说,我妈妈来看我了,不过她不喜欢家庭观念,我也大概不会从她身上体会到母爱吧。这是妈妈第一次吻我哦,以前都是捏脸颊或者牵手,虽然生理上感到讨厌但是心里开心得沙子乱窜。”

      “鸟类的话……鸟妈妈用嘴把蚯蚓送到孩子嘴里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吧,真羡慕你。”

      乌鸦的鸟喙戳了戳它的太阳穴。

      “嗯,我知道乌鸦反哺的道理,下次我会自己主动的!”

      “不过人类还真是奇怪,一边说着要扔掉,一边又留着压箱底——我们去看看他吧。”

  • 作者有话要说:  脑子里有多带感,写的时候挤牙膏就有多堵。(以后再修改)
    百合真香,病娇真香
    这章要素过多。
    安德·弗兰肯斯坦
    “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奇怪的过家家增加了。
    以及大家有在追间谍过家家吗,当时追漫画的时候好像才大一。果然阿尼亚真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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