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端》乌云念

18、冰泉冷涩弦凝绝

　　“他？哪个他？”

　　纪萤石嘲弄地捏了捏小楼的脸，道：“你装起傻来太露痕迹，要多练练。”

　　小楼一把推开他的手：“主人要见他儿子，关你什么事？”

　　“他既然想见我，便干干脆脆地出来吧！只让你来应付我算什么事？”纪萤石想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嘴角却僵硬如冰。

　　“什么叫应付？”小楼泫然欲泣，声音提高，“这么多年不见，你难道一点也不想我？”

　　纪萤石有些不耐烦地皱皱眉：“好了，不是说这等话的时候，带我去见你主人。”

　　小楼狠狠跺脚，右拳用力打向纪萤石的肩头。纪萤石周身立刻笼上萤石般的光泽，虹彩变幻，流转如练，令人目眩神秘。那只拳头砸到身上时，力道却不见分毫削弱，他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纪萤石方才施法护体，不过是面对攻击时习惯而为，抚着疼痛欲裂的左肩，他无奈地承认无论自己的法术怎样精进，也奈何不了小楼。纪萤石眉头一敛，惊觉肩头有些不对劲，微微使力摁下，竟感觉到一个滑溜溜的小球！

　　“你做了什么？”他恨声问。

　　小楼擦干了泪水，一扬脸，捏出寒冷的声调道：“主人之前一直不忍对付你，今日终于不能坐视你祸乱六界！你已经中了六香噬鬼团！”

　　“六，六香噬鬼团？火大侠为人正派，怎么会用这等邪物？”

　　“那么火少侠呢？当年谁不夸赞火少侠身手不凡，热血心肠？又怎么会做了那鹄志门的贼首？”小楼笑得贝齿尽露，泪水却又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纪萤石抚肩的五指阵阵发凉，寒意迅速蔓延到全身。

　　六香噬鬼团，融合了分别来自六界的奇香宿、涵、漠、非、靡、苒，炼成一个龙眼大小的团子，可在全身游走，专门用来对付道行高深的鬼。一旦它嵌入鬼身，只有用神界奇葩碎恍花，加上施团之人的强烈意念方可将其取出。而六香噬鬼团太过稀罕，纪萤石还不曾听说过谁中过此物，更不明白具体会有什么后果，只确信那定然是惨酷无比的。这……真的是火诉做的？纪萤石一直利用着他的心软，不想他会如此决绝。

　　小楼被纪莹石幽凉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怵，道：“你不是要见主人么？随我来吧。”

　　纪萤石木然跟着小楼来到了如电剑台。

　　火诉已负手静立了多时，听得脚步声，并未立即回过头，道：“小楼，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小楼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去，小小的背影沐浴着明灿的阳光，却显得分外孤寂。

　　“你……”纪萤石低低地吐出了一个字。

　　火诉缓缓回头，灼灼的日光晃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道：“今天的太阳太亮了。”

　　“是啊，好亮。”

　　一阵沉默，绵长似春雨，不知何时方是尽头。曾经无话不谈的至亲，今日重逢竟只能说说天气，真令人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终于，火诉开了口：“你把抒暖怎样了？”

　　“没有怎样。”他搪塞着，似在赌气。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这一回的寂然，比方才更加持久和压抑。

　　“竹儿……”话一出口，火诉都被自己吓到，他本来准备和纪萤石来一场对手间的较量，心下已然布好了棋局，怎料这一开口，所有圈套般的言语都灰飞烟灭，只剩下一声父对子的呼唤。

　　纪萤石此刻的惊讶，犹胜中六香噬鬼团之时。他怔怔盯着火诉，抬手揉揉耳朵，忽觉得喉头一阵阵发紧。

　　“我昨天梦到了你。”火诉说得极慢，“你的样子很不好，你……叫了我爹爹。”

　　纪萤石强笑道：“怎么，火大侠要和我这只恶鬼重叙父子亲情？那么六香噬鬼团，也是父亲对儿子的疼爱？”

　　火诉叹道：“我终究是盼你能够迷途知返的。”

　　“迷途知返？我回不去了！火诉，你还想当我爹？”纪萤石忽地激动起来，“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怀中大志却得不到最亲之人的支持，怎不叫人断肠！我初时只是喜欢习武，你却不愿，虽没有把我捆缚起来，却不肯教我上乘武艺，又时不时地扰我习武，叫我读什么破书！若你肯好好教我，我又何必铤而走险去练且醉今朝！”

　　火诉面露痛心之色，道：“然而以你的性子，武功越高，越容易身遭不测，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地过一辈子。”

　　“平安？”纪萤石嗤嗤冷笑，“我要的不是平安！罢了，跟你是永远说不通的，刚才那一通话，你便当作是个屁好了。火诉，你直说吧，这六香噬鬼团会让我怎么样？”

　　火诉希望他再说下去，然而看起来却已不可能了。他们之间的裂痕，已经深不见底。遥望深壑对面的人，只觉咫尺天涯。

　　“我也不知道。”火诉说得极轻。

　　纪萤石目光炯炯地盯住火诉，片刻，咬牙道：“便是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

　　“纪兄到底在执着什么？即使你赢了，六界也不会是你的吧？那六界至尊第一个要杀的，恐怕就是你这第一功臣。”传来张锁唯清朗的声音。原来凤谜回密室后将见闻告诉了他，他急于知道柳抒暖消息，加之一蓑烟雨已练到第三成，足以自保，便寻到了这里。

　　“你又懂得什么？你是……柳抒暖的……好朋友？”纪萤石闻言微恼道，上下打量着张锁唯，并不觉得他有什么出众之处。

　　“纪兄竟然认识小弟，真是不胜荣幸。”张锁唯微笑，“你盛情请抒暖去作客，也过了好几日了，怎还不肯让她回来？”

　　纪萤石冷哼一声，道：“有本事便来抢人吧。”

　　张锁唯佯作惊惶，忙道：“小弟哪敢？却不知她到底有何特别身份，令鹄志门尊主这般青眼有加？”

　　纪莹石稍一沉默，道：“你真的要知道？反正你是配不上她的。”

　　张锁唯从这话里嗅到了淡淡醋意，不禁莞尔，也不反驳，只请他说下去。

　　纪莹石瞧着张锁唯的笑，心头酸涩更浓，眉眼间晕开的却是傲然不屑之色，道：“六界生灵，各有弱点，很难有谁能够无敌于天下，若能将六界精华集于一身，便能创造奇迹！所以我请炼药奇才虎潼先生研制出了六界混沌香，选了二十余对身体健康家境尚好的夫妇，在他们新婚之夜施用六界混沌香，只有柳抒暖成为了奇迹。”

　　“奇……迹？”张锁唯失笑。

　　“可惜，她现在似乎已经疯了。”

　　“什么？”尽管张锁唯不信柳抒暖会发疯，但关心则乱，闻得此言仍是大惊。

　　火诉沉默地拍了拍张锁唯的肩头。

　　纪莹石微微仰脸，说了重晏夫妇之死，言罢有些挑衅地斜睨着张锁唯，道：“她肝肠寸断的时候，你这无能的小子可不在她身边呀。”

　　一点淡淡的赤色，从张锁唯的耳畔蔓延到双颊。体内本来沉寂的一蓑烟雨气息忽转汹涌，似乎转眼就要喷薄而出。但他清楚自己的一蓑烟雨才练到皮毛，不宜贸然动手，生生将翻滚的惊涛压了下去。惊讶淡去，怒火渐息，他隐隐觉得火诉方才的拍肩别有深意，或许是在告诉自己抒暖不过是在装疯？

　　纪莹石本来有些得意地等着张锁唯愤而出手，却不料他这么快便恢复了平静。

　　“我要回去了，看看暖暖有没有疯得更严重一点。火诉，既然你不肯告诉我那团子的害处，我便当它是个肉瘤子，怕它怎的？”纪莹石说罢便迈步欲走。

　　“等等！”火诉道。

　　“怎么？火大侠要跟本尊单打独斗？”纪莹石摇摇头，“我不喜欢。火大侠今天叫我来，不就是想劝我回头么？我已说了不可能，你还要怎样？”

　　“既然你执迷不悟，老夫便要取你性命！”话方落音，火诉已然拔出双剑，剑影飞掠，直逼向纪莹石身前。

　　纪莹石毕竟是忌惮那六香噬鬼团，不太敢动用法力，又没有随身兵器，躲闪得略有些狼狈。然而这里是如电剑台，他从旁侧剑台上随手取了一柄重剑来，抵住了火诉的双剑。

　　火诉招招狠辣，剑剑无情，看起来当真要取纪莹石性命，冰寒的刀锋几次逼近了他的要害，却被避了开去。

　　纪莹石无意恋战，卖个破绽，引得火诉双剑直刺两眼，他却轻松闪过，足尖一点，掠向远处，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张锁唯望着火诉，道：“前辈并不想杀他？那个六香噬鬼丸……”

　　“我也不知道中了它会发生什么，然而这东西在传说中是一流的邪物……越不知道，便越可怕，他心头有这么个疙瘩，凡事定会忌惮许多。”火诉的目光仍朝着纪萤石离去的方向。

　　张锁唯又问柳抒暖的身世是否真如纪萤石所述，火诉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