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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子欲言而亲不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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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就不能?叔叔阿姨只是凡人,自然不懂得六界混沌香的高妙之处……” 裹着嘲弄的笑意舒展在纪莹石眉间,他不紧不慢地告诉他们柳抒暖体内的潜藏的六界灵力,以及鹄志门的打算,然后笑意更浓地欣赏他们膛目结舌的模样。
荔菲晏终于从怔然中回过神来,冷笑道:“纪尊主屈尊到此小村找我夫妇二人,不只是要告诉我们这些话吧?是指望我们劝暖儿沦为你的杀人武器,还是想用这对狠心绝情的父母做人质威胁她?”
纪莹石的眸子微微一亮,他没料到荔菲晏会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她并不是一味柔弱的女子。他睁大双眼,态极纯真:“荔菲阿姨怎么这么不相信小石头?我只是想让你们一家团聚嘛。叔叔阿姨一定很关心女儿的安危祸福,自然要权衡利弊,做出对她最好的事咯,这全凭二位自己拿主意,哪里是由我干涉的?”
柳岸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颇是嫌恶纪莹石那造作出的纯稚之态,可女儿在他手中,便不敢出言相骂。
“怎么,要不要跟我去见她?”
“去就去!”荔菲晏脸上回光返照似地浮起一丝亮色。
柳岸重默默地看了妻子一眼,扬了扬微微下垂的嘴角,在唇边勾勒出一丝决然。手掌抚上了荔菲晏的有些佝偻的背,手背粗糙黝黑,骨节因长年的劳作变得粗大丑陋,掌心布满厚厚的茧。往事溪水般汩汩流过心间,少年的他有着小麦色的光洁的双手,而她纤薄的背总是挺直的……他忽然觉得时光好似一只疯狂的猎狗,叼着世间众生发足狂奔,拖得他们遍体鳞伤血肉模糊。
这一晚月色极好,纪莹石带着重晏二人御剑回莹石宫。荔菲晏曾御剑载着柳岸重徜徉碧空,那时的心境轻松甜蜜,哪似如今的忐忑苦涩,二人心中思潮翻滚,不知不觉便到了海边。
纪莹石用水晶鱼劈出道路,三人走下莹石宫。纪莹石自己去找柳抒暖,命仆人先引荔菲晏和柳岸重到后园。这园中并不栽种花木,而是布满许多色彩斑斓的珊瑚,美丽尤胜陆上的似锦繁花。
柳抒暖在客房中颇感无聊,未等到夜深便想去睡,已然脱了外衫,方取下发钗,便听到门外纪莹石道:“你爹娘来了。”
她的心狠狠颤了一下,手上一松,璃忘“当”地一声跌落在地。明如暗见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很想出言提醒几句,却苦于不能现身,只好作罢。
爹娘一直是柳抒暖心上一道才浅浅愈合的伤口,一碰就痛。虽然分别了十几年,可她还是常常想起爹娘,看着别人一家团聚其乐融融的时候,寂寞彷徨的时候,夹杂着一丝怅恨的思念就分外浓厚。他们今天竟然到了莹石宫?就要……和自己相见了吗?
见柳抒暖半晌不作声,纪莹石问道:“我可以进去么?”
她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推门而入,见到柳抒暖微微一怔。柔和的灯光下,她只穿着雪色中衣,垂顺如瀑的蓝发披在肩头,神色微痴,竟是说不出的动人。
见纪莹石进来,她猛然抬起头,方才飘散的神智倏然回聚,勾唇一笑,镇静之色又回到了脸上。她忽想起自己只穿着中衣,忙抓过搭在椅子上的外衣披到身上。
他凝望着柳抒暖,心中想着若她只是个平凡的女子多好,自己就不必算计她什么,她笑起来那么好看,真有些不忍心破坏那明丽如画的笑容。纪莹石随即暗暗自嘲道:“你疯了么?你是鹄志门尊主,怎么可以对她动……去他娘的真情!”
“纪掌门果然好本事,竟能找到我失散多年的爹娘。”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有些疲惫。
“他们在后园呢,你不急着去见?”
“你辛辛苦苦把他们带来,为的是什么?”
纪萤石笑道:“你娘也问我为什么,我告诉她,想让你们团聚咯。”
柳抒暖轻轻叹口气道:“罢了,走吧。”
去后园的路,长得像是一生也走不完,她低着头蜗牛般地缓缓前挪。纪萤石走在她后面,衔着些笑意看她那轻轻晃动的一头秀发,很想抚摸那三千柔丝,一定有着绸缎般的质感吧。
低垂的双眸,终是避不开珊瑚的艳光。柳抒暖抬眸在后园搜寻,见到了两个恍若隔世的身影。
那女子泪水盈盈,那男子眉蹙如结,却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同时绽开了春暖花开般的笑容。
柳抒暖很努力地牵了牵嘴角,可怎么也笑不出来,胸中发闷,喉咙一紧,泪水几欲涌出。她多想现出自己最美的笑靥,甚至掩藏了自己心中的激动,只表现得彬彬有礼而淡漠疏离——毕竟她非圣贤,当年父母抛下自己,说一点也不伤心怨恨定是谎话。可是她做不到,忽然感受到自己是多么脆弱,脆弱得在爱的面前不堪一击。别离了十几年,竟能奇迹般地重逢,尽管知道是纪萤石的计谋,她还是忍不住地渴望拾回失落了太久的亲情。
纪萤石静默地立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
柳抒暖向荔菲晏和柳岸重走去,步子忽轻忽重,若虚若实。她很想开口说话,叫一声爹娘,或者随便说点别的什么都好,可是却发不出一点声响,害怕一旦开口便是哭泣。
原先隔着七八步的距离,彼此的容颜有些模糊,她越走越近,却看到了他们脸上无情的岁月痕迹,扬起的嘴角旁是深深的皱纹,怎会老得这样快?
距离,已经缩短到抬起手便可以碰到他们,可柳抒暖的双手却停在身前,小指紧紧勾在一起,太过用力以致于不住地颤抖。
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口,柳抒暖的舌尖堪堪触碰到上齿,要发出“爹”的音,却忽然看到父母的笑容僵在了嘴角,身子双双向后倒去。
这短似昙花一现的重逢,竟是生死永诀!
含在口里的“爹,娘”被生生咽了下去,她双膝一屈,重重砸在地上,那一刻心底的痛排山倒海,身上的疼仿佛不曾存在。柳抒暖抚摸着爹娘冰冷的脸庞,心底忽然响起了一首歌,那是小时候娘亲常唱来哄她入睡的,没有歌词,只是低低的吟唱,海水一样的广阔,月光一般的澄澈。
她轻声吟唱起那首歌,声音圆润空灵,没有丝毫哭腔。她的神色是那样平静,若不是嘴巴轻动,几乎有如一尊雕像。
纪萤石忽然有些害怕,那是久违的滋味。他们死了?是自尽吧。不肯成为自己对付柳抒暖的棋子,便不惜放弃生命么?这……就是爱吗?刚才还以为对她动了真情呢,原来那根本不值一提,自己怎么会愿意为她而死呢?
纪萤石走向柳抒暖,唤着她的名字。
柳抒暖听而不闻,继续跪坐在爹娘的尸身边低吟浅唱,空洞洞的目光凝在那两张嘴角仍然弯着的面庞上。
她不会太过悲痛以致于疯了吧?他有些失措,只觉得她若是怨恨地望着自己,叱骂自己甚至动手拚命都远远强似这般,平静得分外吓人。
“你……还好么?不会疯了吧?”
柳抒暖心内冷笑,尽管此刻悲痛得几乎不能自持,却不至于发疯——她是越痛便越清醒的人。此刻灵光一闪,顺水推舟装疯未尝不是一条妙计,疯子该是不会激发自身灵力的吧?虽说这么做有些冒险,但还是试试的好,至不济到了危急处再恢复神智就是。
却说明如暗在柳抒暖离去后越想越不放心,便脱出璃忘,将它带在袖里,一路悄悄跟来,可不敢跟得太近——本来鬼族多耗些法力是可以使隐身术的,然而纪莹石是只道行不弱的鬼,多半能够识破。
明如暗藏在离纪莹石所在四五十步的一处假山后,隐约能听得见纪萤石的话语,心中暗道不好,却只能硬等着他离去。
可纪莹石却偏偏不肯早些走,只是站在柳抒暖身旁,时不时唤她一声,却都没得到回应。
她唱得累了,便闭了口,将爹娘的尸体略分开些,自己躺到了中间去,闭上了眼,竟是要睡在这里。
“暖暖,这里凉,回屋睡吧。”
“别吵……”她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话,随后气息渐匀,竟似睡着了。
纪莹石心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吩咐仆人拿来被子给她盖上,自己在旁边站了将近一个时辰,才回房去了,却是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确定纪莹石已然走远后,明如暗从假山后探出身来,直奔柳抒暖:“丫头!”
她睁开了眼,对明如暗凄然一笑:“我爹娘死了……一句话都没有说上……”
他的鬼颜上并不见分毫悲哀同情之色,只是问道:“几个时辰了?”
柳抒暖从地上弹坐而起,声音因欣喜而微变了声调:“你能救他们?”
“若不满一个时辰,我尚有回天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