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端》乌云念

10、幻境如真真似梦

　　柳抒暖唤了他几遍，却没有回答。

　　她伸指向乔墨痕的眼睛戳去，他还是毫无反应。指尖刺入双目，只触到一片虚空，他竟只是个幻影。稍倾，那幻影支离破碎，随风飘散。

　　她心头一凉，惊觉是局，这自称乔墨痕的家伙把自己引到此处有何用意？他现在会不会出去对付张锁唯？

　　“欢迎来到灭时幻境。”许多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音色寒凉，语调死板，不似人声。

　　“果然是幻境……然后呢？”

　　“在这里，你听到的、看到的有些是真，有些是假。前面有块大石，你能从上面看到日后之事。”

　　柳抒暖没有上前——她并不想看到自己的未来，如果是一切都是注定，看到了幸福自然是好，可若看到的是悲剧，清楚地知道灾难将在何时何地发生，却丝毫不能改变，那样的绝望和痛苦，当真钻心噬骨。所以她宁愿无知，以孩子气的乐观，相信自己的努力能换来美好的结局。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自欺？更何况这里是幻境，所见真假难辨，若她看到的是个虚假的不幸未来，将其信以为真，或许真的要自酿悲剧了吧。

　　“你若看了，有可能改变命运，你若不看，就只得任人宰割。”传来低低的耳语声。

　　长叹一声，她无法辨别这句话的真假，可倘若是真，倒真有看的必要了。这是一个赌，很有趣却很凶险。

　　柳抒暖走向那块大石，用如风的脚步踩下心中滋生的犹豫。大石平滑如镜，当手指触碰到石面那一刻，凉凉的石头忽然发烫，她连忙缩手。

　　方才落手处燃着一根火把，举火把的人赫然正是柳抒暖，神情淡漠决绝。火苗蹿上了草堆，被绑在草堆上的人含着一抹虚弱凄凉的微笑，没有怨恨，没有恐惧，只有让人心碎的笑容，琉璃似的双瞳映着火光，更明亮得有些骇人。烈火无情地向上蔓延着……

　　柳抒暖紧闭了一下眼睛，虽然知道这很可能是假象，可看到张锁唯那样的笑容，仍是心中抽痛，不敢再看下去。但她终是在片刻后睁开了眼，看见火已经燃到了张锁唯的胸口。奇怪的是，他双手的肌肤却完好如初，完全没有灼伤的痕迹，只是看他神情，却是生生受着焚身之苦。

　　她这才注意到火堆周围层层叠叠地围着一群人，见张锁唯身受火焚，似乎颇为快意，只看得他们嘴巴一张一翕，却听不见说的是些什么。

　　大石上的影像蓦然消失。

　　这是真？是幻？可柳抒暖背上的冷汗和心中的伤痛，却是真真切切。牙齿深深地嵌入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缓缓地松开上齿，她勾起嘴角，道：“你赢了，即使知道可能是幻境，我还是……”

　　那个声音却没有回应。

　　张锁唯目送柳抒暖和白楼雪离去，出了一会儿神，便起身回明起城，他此刻分外疲倦，只想倒在客栈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可当他回到明起城时，却发现平素熙攘的大街竟空无一人。

　　“他们都死了，”像是十数人发出的低低耳语，“只剩下你啦……”

　　那诡异的低语令人毛骨悚然，但张锁唯哪相信全城之人片刻死得无影无踪？便笑道：“少骗人啦。”

　　一阵十数人同时发出的低叹，似怜悯，似失落，似感慨。

　　“说吧，弄个空城吓唬小爷有何用意？”

　　没有回答。面前的一堵白墙上忽然现出了清晰的影像：杳然山上，尸山血海，柳抒暖手持长剑，状如疯魔，手腕翻飞间，又送了数条性命。

　　影像猝然而逝。

　　“信不信由你。”凉飕飕的低语，仿佛说话人就在耳边。

　　张锁唯怔怔盯着那面已然空无一物的白墙。成魔？而且还是嗜杀疯狂的魔？他并不觉得魔有多么暴戾可怕，蝴见和蝶沫虽有心魔，不得不用分身来逃避，有时候会深深陷入痛苦，但并未害过一个人。柳抒暖的身份特殊，至今是谜，也许她的身体里潜藏着惊人的能力，若受人利用，沦为傀儡，真的有可能会走到疯魔这一步！他想到这里，不禁遍体生寒。

　　“喂，我看完了，还要做什么？”他强作轻松，却发觉声音有些发颤。

　　“这处幻境很安全，你乖乖呆在这里，等一些事情过去。你不该这么早就成为炮灰。”那十数人的低语忽然变成一个人的声音，不男不女，喑哑沉闷。

　　“为什么？”

　　没有回音。

　　张锁唯无奈地叹息，这一刻他忽然有些羡慕法力高强的生灵——他本是极少羡慕别人的。呆在这里，等待外面发生种种事情却无能为力，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柳抒暖呢？她是顺利上了杳然山，还是也被困在幻境之中？若亦困于幻境，那么她看到的是什么？

　　杳然派大殿。殿内颜色素雅之极，甚至让人觉出几分冰冷。

　　凤谜的脸色有些苍白，平直的眉下一双凤眼染了几分倦怠，却仍不减素日的冰寒。

　　“掌门，吞梦谷口被不知被谁用缠绵雾封住，下山探问的弟子这几日没有得到鹄志门的消息。”凤谜的师弟离真禀告道。

　　凤谜点了点头，说：“既然敌暗我明，且不要妄动，这几日全派加紧操练，山门多派人手戒严便是。”

　　“是。”

　　离真退下后，大殿只剩凤谜一人，她她低声自语道：“若是劫数，岂是操练戒严能躲得过的……”

　　蓦地，凤谜有些想念柳抒暖，这个很特别的小师妹，是死气沉沉的杳然派的一缕阳光，当年狠心将她关入寒狱，实是身为掌门身不由己。一年多前明如暗再犯杳然，被杳然派剑阵击败，囚于禁地，柳抒暖竟潜入禁地，放走明如暗。前掌门沧约得知之后气得吐血，拔出剑就要清理门户，还是自己死死拦住，再出面把她关进了海底寒狱，不知暖儿会不会恨自己？应当不会的吧，这孩子的性子和对自己的感情，凤谜还是很明白的。她又想起当年奉命对柳抒暖施失忆术，却心存怜惜放了水，光阴荏苒，遗失的记忆应该缓缓浮现了吧？也不知自己当年一念不忍做下的事情，对小师妹到底是福是祸。

　　凤谜叹了口气，心思又被拽回危在旦夕的杳然派。杳然派虽然声名显赫，被誉为江湖第一正派，但她很清楚派中实力已是日益衰颓。二十年前与江湖第一邪教举月宫一战后元气大伤，派中高手所剩无几，而年轻弟子纵是天赋过人，十几二十年的修为又如何与鹄志门的众高手抗衡？何况要对付的不是凡人，还有仙鬼妖魔。杳然派虽是修仙门派，数百年却无一人真正飞升成仙。
　　凤谜想到这里，以手支额。这莫名其妙出现的鹄志门，到底意欲何为？

　　“师姐！”一声熟悉的呼唤，似乎是从身后传来。

　　“暖儿！”凤谜回身，却见不到一个人影，她敛眉一叹，难道自己真的如此不济，竟恍惚到幻听？

　　这却是柳抒暖在灭时幻境中凝神呼唤，试图突破幻境,她又道：“师姐，不是幻听，我在灭时幻境。”

　　凤谜眸中微露喜色，沧约曾对她们提过灭时幻境，只要身陷幻境之人明白一切皆幻，并呼唤外界之人，一旦对方有救己出来的意念，幻境刹那可破。

　　可是，要不要让柳抒暖出来呢？杳然派大劫在即，她又算是派中罪人，此刻回来，怕是颇为麻烦。再说她的功夫虽在凡人中算是不错，对付鹄志门却也未必能帮上多大的忙。

　　“暖儿，你先呆在幻境里吧。”

　　“师姐，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回杳然派，如果说我离开寒狱是杳然之难的开始，我更要回去，和你们一起面对。”柳抒暖的声音柔润却坚毅。

　　凤谜沉吟片刻，道：“现下派中许多人深恨你，你……不如易容回来？就说是我的朋友，得知杳然派有难前来相助？”

　　“好。”她答应得干脆。

　　凤谜心念一动，灭时幻境顿时散去，柳抒暖便处于真正的吞梦谷之中。她施个桃李诀，变了身量容颜，又将璃忘化作一柄发钗戴在头上，便施展轻功登上杳然山。

　　山门当值的弟子见到生人，神色颇为不善，正待上前盘问，却见凤谜已然走来，道：“这是我的故友。”

　　“小女苏凝，愿与杳然派共拒鹄志门。”柳抒暖对众弟子一笑。

　　“进来吧。”凤谜淡淡道。

　　二人走入大殿，柳抒暖环顾四周，不免感慨万千，但此刻事情紧急，却非叙旧伤情之时，便问派中近况。

　　凤谜并无隐瞒，言罢，问道：“暖儿可知道鹄志门为何为难本派？”

　　“莫非……是为我而来？”

　　“哦？”凤谜微讶。

　　“我的身世似乎有可图之处，但具体如何，至今不知。怪的是他们若因我而来，何必将我困于那灭时幻境之中，莫不是疑兵之计？也怪暖儿往日疏懒，不曾精研韬略，到要用时却恨少了。离与师兄颇善谋略，不知他现在何处？”

　　凤谜摇首道：“若离与在此，我岂需忧虑？他与凤初相爱，却为门规不容，众长老非要拆散他们，他二人迫不得已，私奔下山，那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