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君大人别爱我》蔡姐

13、前世情债

　　“本店今夜打烊，这位客人怎么如此无礼，闯进此地？”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沈颂双腿刚迈进店内，便有位梳着垂鬓分肖髻、头戴蝴蝶钗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体态微胖，穿一身蓝色长裙，明明是个男人，却将眉毛画得细长，脸涂得粉白，还将那厚厚的嘴唇染得极红。
　　他站在沈颂一丈外捂住鼻子，又含糊不清地道，“你熏的是什么香，味道好大。”
　　“你是老板吗？”沈颂问。
　　“对，”男人应了声，警惕又好奇地与沈颂对视，“谁带你过来的，本店今晚不开门，一般的鬼不会找到这里，更别说进来。”
　　沈颂怔了怔，回头望向仍站在门外的封九，“你不进来吗？”
　　“谁？”老板侧过头望向门口，疑惑地皱眉，“没有人啊.....你在说什么。”
　　”他看不到我，只能看到店里的人，”封九在门外解释。
　　“也听不到你说话？”沈颂问。
　　“嗯。”
　　“我不清楚你们这儿的规矩，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沈颂背对他望着老板，对方的五官皱在一起，似乎对他古怪的言行感到不快，又担心这突然闯入的人会是什么惹不起的人物，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好，”封九温柔应了声，大步踏进来。
　　这下，老板本来阴晴不定的脸色骤然僵住，抖了抖身体跪在地上，“大人！”
　　“他是我带来的人，”封九牵起沈颂的手，低头瞟了眼，“我们要买个可以抹去人皮上伤疤的药膏，你这儿有吧？”
　　“有有有，我现在去给您拿，”老板边说边弯腰行礼，面向他们往后急退。
　　沈颂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问封九，“他为何打扮得像个女子？”
　　“因为他觉得自己就是女子。”封九望了眼正在四处找东西的男人，转过头和他对视，语调中带上几分漫不经心，道，“他喜欢收集各种女子用的佩戴品，后来干脆开了家专门卖发饰的店。一开始生意很好，但没过两年就遭同行嫉妒，被乱棍打死在街头。他虽然现在梳着发髻，但如果将长发拨开，会看到头颅上有一道极长的疤痕，那是当年的致命伤。”
　　沈颂闻言后惊诧地挑了挑眉，“所以那时会心生怨念，成为了鬼吗？”
　　“嗯，无端被人害死，任谁都咽不下这口气。不过现在在阴间开个店，卖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算不错，”封九原先还想和沈颂多说几句，但余光瞥见老板似乎已经找到东西，继而语速变快，三言两语地讲完老板的来龙去脉，在他面前伸出右手，“怎么付？”
　　老板嬉皮笑脸地将一罐胭脂盒大小的药膏放到他手里，扭捏几下，“不用....我怎么敢向您收报酬呢。”
　　“不是我要，是我认识的一只鬼。”
　　“哦....”老板长长应了声，两只浑浊发黄的眼珠子转了转，举起握成拳状的右手，为难似的望向封九，“最近这款药膏挺受欢迎的，供应量也少，得要——”他轻轻伸出两根手指头，“两颗夜明珠来换，如果可以的话，三日后送到本店就好。”
　　沈颂看到他伸出的手指，甲缝里带着些干枯的血迹，想起他被乱棍打死在街头的画面。旁边封九松开他的手，在他手心里一笔一画地写，奸商，故意抬高价格，要买吗？我也可以和他讲价。
　　“就这样吧，”同为奸商的沈颂没什么表示，简洁明了地应了下来。
　　他们今夜过来帮唐采买药膏，能见到这老板全看在封九的面子上，没必要再用对方的威严去讲价。唐采有没有夜明珠，都是他自己的事。
　　“好！客人爽快！”
　　老板的脸上堆积起两大团肉，身边浮在半空两盏鬼火骤然变成纸与笔，“这是你我此次交易的明细，请在最下方签下您的名字。”
　　沈颂毫不犹豫写下唐采二字，又问，“如果没在三日内送上夜明珠，该怎么办？”
　　此话一出，老板两颊的肉立即塌下，眼神变得死气沉沉，冷冰冰地道，“您会遭到焚烧之痛，被鬼市的守卫抓到本店，打杂到您付清这笔账为止。”顿了顿，又轻快起来，“也不是很久，两颗夜明珠，大概在这工作个两百年就好。”
　　“.....”沈颂愣了愣，转头又望向那纸契约。
　　老板连忙将它收起，后退一步，“您都签好了，东西也已经拿到，可不许出尔反尔啊。”
　　沈颂没说话，旁边倒是封九勾唇一笑，凑到他耳旁，“没关系，你要担心唐采没有夜明珠，我殿里有很多，你如果想要，过来拿就好。”
　　“殿？”沈颂被他吸引，微微偏头，几乎要贴上他的脸，“你住在宫殿里吗？”
　　“是啊，”封九望着他白净的耳朵，眼眸幽深。
　　老实说沈颂现在除了知道对方是个鬼神之外，对他一无所知。封九的称号是什么，在阴间地位如何，又住在哪里，他统统不知.....想到这里，沈颂又眉头一皱，他知道这些做什么，他和对方又没关系。
　　对面鬼神大人似乎感受到他的茫然，伸手扯了扯两人缠绕在一起的红线。

　　二人站在店门前沉默不语，却也各怀心事。
　　老板不知看出些什么，忽然道，“本店推出新活动，凡购买一件商品，可享受第二件半价的优惠。”
　　封九无言地撩起眼皮，“你可真会做生意，这么个破药膏卖两颗夜明珠，现在还要我多买你一件东西？”他的脸上写满“不可能”三个字，沈颂倒有些兴趣，问，“有什么推荐吗？”
　　老板“嘿嘿”一笑，从身后掏出个刻着繁复花纹、约有手掌那么大的木盒，“这是我刚从别处得来的一个手镯，二位大可欣赏一番。”
　　他轻轻将其打开，里头放着个流光溢彩的玉镯子，看起来成色极好。

　　“喜欢吗？”封九侧目望过去，大有你点头我立刻拿下的意思。
　　沈颂瞥了那镯子一眼，“不喜欢。”
　　“当真？不用替我省钱，如果喜欢，多贵我都买给你，”封九伸手抓住他宽大的袖子，晃了几下。
　　“我拿来干什么，这么贵重的东西，被村里的人看到还容易惹来是非，”沈颂碍于老板在场不好甩开他，扔下句话后将袖子从封九手里拽出，背对他在店内闲逛。几盏鬼火紧紧跟在他身旁，见他目光落到一处后便游上去，为他照明。
　　沈颂漫不经心地望着右边柜子，见第二排最左侧放了个漆黑的木盒，很小，只有鸡蛋那么大，虽然不知里头是什么，却福至心灵，脱口道，“我想看看那个。”
　　桔红色的鬼火停驻在盒子旁，老板定睛一看，五官皱起来，“那个是……”
　　“嗯？”沈颂侧对着他，望着那盒子的目光异常专注。
　　老板默默将盒子拿过来，递到他手里。
　　那团桔红色的鬼火游过来，静静落到沈颂右肩上。在这儿打工几百年，小鬼火也算目睹店里珍宝换了一批又一批，落到不同人手里，而这被放在角落、已堆满层层尘埃的木盒却像被遗忘般，从未被人注意过。

　　沈颂捧着那个小小的盒子，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心脏那处不自觉地感到疼痛。他下意识转头去看封九，对方正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不知是此时店内光线柔和，勾出点说不出的缱绻还是怎样，鬼神大人那张脸看起来更为艳丽，与他对视的眼神里有盈盈笑意，让他一时.....怔住。

　　封九柔声问，“怎么了？”
　　沈颂没回答，转头将盒子打开，见到放在里头的那枚戒指。
　　纯白色，像波浪似的弯弯有个曲折，看不出是什么材质所做。沈颂左手握着盒子，右手伸过去将戒指拿出来，肩上的鬼火很贴心地凑过去，为他照明的同时也想近距离观赏。
　　桔红色的光线下，沈颂望着手中的戒指，突然魔怔般听到一段话。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是我千辛万苦得来的，希望你会喜欢。哦....还有，你要戴上了，可就一辈子都不能再摘下了。

　　十七八岁少年的声线，听起来清脆又稚嫩，不知从何处传来，夹带惆怅和怀念，沈颂骤然愣住，再次转头望向封九。
　　对方一直都在注意他，见沈颂将盒子里的戒指拿出来后心里竟莫名涌出几分欢喜，之后又见他表情变得奇异，仿佛陷入某种纠结与茫然，顿时担心起来，犹豫片刻后想握住沈颂的右手。然而对方猛然回神，往后一退，把戒指放回盒子。
　　“怎么了？“封九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也不曾被对方这样抗拒，皱眉。
　　“没有，“沈颂仓皇瞥过脸，将盒子还给老板，“我不喜欢这个，我们走吧。”
　　“不舒服吗？”封九挡在他面前，顺手也将黑盒拿回，低低问道。
　　“不是，“沈颂右手背到身后，藏在衣袖里握成拳的右手用力到发白——活了二十五年，他从未感到一丝活人该有的情感。然而今晚在这陌生的鬼市，他却突然觉得难过，猝不及防得让沈颂惊慌失措，仓促道，“我们回去吧，长思呢？”
　　“不知道，“封九故意设计让缢鬼与他们走散，只为与他多待一会儿，此刻对方明显因这古怪的黑盒而失态，转头望向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老板，道，“这盒子我要了，具体要付些什么，你和无常说。”
　　老板摆摆手，“不用，这盒子在这待了几百年，一直没被人注意到，大人若喜欢，带走就好。”

　　封九没和他客气，拉着沈颂转身走出店门。先前那团桔红色的小鬼火也转了个身，想和沈颂一同离开，却被后头的老板凭空勾住，踉跄一下，拖回店内。
　　“你和我签了契约，还得在这儿干五十年，走什么走，”老板恶狠狠地说了句，又望向周围几团五彩缤纷的鬼火，它们哆嗦一下，停在半空不敢乱动。
　　老板转身走回店铺深处，桔红色的小鬼火不死心地转身望向那敞开的大门，似乎叹了口气，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它与老板似乎有着某种独特的交流方式，不一会儿就听到老板自言自语道，“你说那盒子啊，忘了怎么得来的，但据说是千年前有个很厉害的神从堕仙台上跳下.....□□与魂魄都消散在天地间，唯有手上戴的那枚戒指，留了下来。”
　　“不过你也知道，这种时代悠久的故事总会被人添油加醋，也很难说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