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朋友》秋田茉莉

2、2

　　2、
　　然后，他听到解锁的声音。
　　门，开了。
　　客厅里没有开灯，准一的身形湮没于黑夜的阴影之中，让那气氛显得诡异。
　　他有些茫然和不解，一瞬间，准一有力的手抓着他的手腕将他拖进屋里。
　　嗙。门在某种压抑的力量中撞击，关闭。
　　“你生气了吧。”其实森田很敏感，准一的表现里带着的不快情绪。可是他觉得对于以前的朋友......就当是朋友好了......相见时不习惯起他人在，是很正常的事。如果准一生气，或者......
　　这么想着的时候，抓住他手腕的人忽然用力把他甩在沙发上，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他觉得后背疼痛。“冈田准一，你怎么回事？！”他叫起来。
　　“很开心吗？”准一凑近他，“和那个人一起。”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有些未克制的颤抖，让森田心里莫名的惊恐。
　　“开心。”他却越是忍不住这么说。“很多年不见的朋友。自然开心。”
　　“哦。真好。真好啊。”冈田的声音合着他的呼吸都激动起来，他扬起手，对着森田的脸甩下去。清脆的声响。一个有力而结实的耳光。“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却和别人约会。”
　　森田愤怒了。他在准一显得有些莫名的态度和疼痛之中愤怒了。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他想挣扎着起来还手，然而他人将他压住了。用他的膝盖，压住他的胸口。
　　“冈田准一你给我适可而止！”他大叫，“你给我清醒一点，没事发什么疯？！”
　　仅有床外微弱月光的光线，准一的脸，看起来阴沉冰冷，让森田的心凉了半截。

　　井之原回到住处的时候，那明显兴奋的表情把给他开门的长野博吓了一跳。
　　“怎么，捡到钱了？”长野用大拇指和食指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傻笑中的井之原。
　　“没有啊。”井之原摇头。
　　“哦，那就是这个月催稿任务完成了，能拿奖金了是吧？”
　　“没有- -”听了这话井之原才想起来一块难啃的骨头，有人拖稿已经拖到不能再拖，领导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一个星期内，把稿子催出来。
　　一个星期!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想到这里井之原的表情终于变得呆滞，侧身绕开长野博，嘴角抽搐着向客厅走去。
　　“不过么，催稿这种事，说不定明天就会好呢，不就是一个灵感问题么，作者坑了或者烂尾了，也不是你们所能控制的。啊对，你遇到什么好事了么，这么开心。”
　　“遇到了高中时的一个学弟。”井之原拉开冰箱找牛奶。
　　“呀，学弟？多大了？和父母一起住？现在单身？”长野凑上去问。
　　“你干吗？”井之原斜了他一眼，“想做媒？”
　　长野博摇手指叹息：“天天嚷嚷着穷，就没想着自己找节约的办法。你不觉得现在就我们两个住这房子很浪费？还有好几个空房间多找些人来分担房租不是可以省钱么？”
　　“- -人家和女朋友住在一起。”井之原把长野博拍开。“于是还是另找吧。”
　　“啧啧，我就知道不能指望你。不过过两天说不定我会拐个人来。你最好注意点哈，别犯傻，省得让人家看了吓着或是怎么的。”
　　井之原撇下碎碎念中的长野回了卧室。
　　GO啊......他现在到家了吗？井之原反复看着手机里新储存进的那个名字，忐忑着，喜悦着。
　　然后手指在某一键上按下去。

　　“我很清醒。”准一捏着森田的领子，用力扯着。压在喉结上的衣领紧得让他窒息。“我看见你和他在一起，看见你们说话，很痛苦，你知道吗？就像这样......”他一只手抓住森田单薄的肩膀，一只手又对他的另一边脸重重一耳光。“很痛苦。比这痛苦得多。你知道么？”
　　“你疯了？！住手！”森田发现他挣脱不开冈田的控制，他的脚在空中踢着，显示着他的愤怒。他扭动着身体，试图从冈田的压迫中解脱出来。
　　他震惊而且莫名。
　　准一他很温柔。
　　准一他很细心。
　　准一他很爱他。
　　准一他......应该不会这样对他啊。
　　手机铃声打破室内僵硬沉重的气氛。
　　森田的手机。
　　在他的衣袋里。
　　他看着他的衣袋。
　　冈田也停下来，看着他的衣袋。然后他禁锢着森田的双手，拎着手机挂饰将它从衣袋里拿出来。
　　它依然响着，震动着。盖子上的屏幕，亮起一个人的名字。
　　イノチ......INOCHI？
　　“谁？”准一将手机凑近森田眼前。“这是谁？那个人吗？”
　　“......”是井之原......森田赌气不想回答，于是沉默。
　　“INOCHI？”准一冷笑，“真亲热的昵称。怎么不说话，你不想接吗？还是说你怕？”
　　“我有没有做错事，有什么好怕。”
　　“那么你接。”冈田把手机递给他，“你接吧。”
　　森田看着面前的手机，一把抢过来，发开，接听，依旧用了那种张扬跋扈的口气。“喂。有事么。”
　　——“你到家了？”
　　“嗯。”
　　——“现在，和恋人在一起吗？”
　　“嗯。是的，恋人。”
　　——“真好。一定是温柔的女孩子吧。”
　　“对，很温柔，温柔得不得了。”森田冷笑，“学长，还有事么？”
　　——“哦，对不起，打扰到你了？”
　　“没有。”森田说。“说不定学长让我可以看清什么以前没发现的事呢。”
　　——“GO，你怎么了吗？”
　　“没怎么。”
　　——“GO？你——喂？”

　　冈田一直看着他。
　　一直听着他。
　　然后他的愤怒又涌上来。GO，那人叫他GO，真亲密......
　　他把森田手里的手机硬抽出来，用阴沉的腔调说：“很亲密嘛。看样子你们聊得很开心。”
　　“是你让我接的！”
　　“你看起来丝毫不歉疚呢。”
　　“......”沉默。他什么都不想说，他懒得再说,此时他更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歉疚的。他只想从冈田身下起来，冲个澡去睡觉。
　　但是冈田就那么钳制着他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他怨恨。于是他以沉默来抵抗。
　　“一起吃饭还不够，于是又打电话过来倾诉衷肠了么？”冈田的手摸上森田的脸，“别忘了你是在和我交往。”
　　有一瞬间，冈田压着他的力气稍稍放松，他马上挣扎着从沙发上起来，向门口跑去。这人是疯子！
　　然而他马上被追到，被抱住，被拖进卧室。挣扎间他听见冈田锁门的声音。他用手肘捶击冈田，他用力踢着冈田，他咬住冈田拉扯他的胳膊。

　　痛。
　　但这种痛或许不算什么。真的。
　　冈田把他甩在床上。
　　然后压上去。
　　“我看到了。”他在森田耳边说。“我看到了，你们相遇的样子。”
　　森田心里一惊，然后皱眉。
　　“还有，你们吃饭时候的样子。他看你的样子还有你看他的样子？！！”
　　“然后？”森田冷冷的问。
　　“别以为我是傻瓜。”
　　无稽之谈。可能吗？他冈田准一可以一眼十年？况且，谁没有过去？
　　“我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
　　“所以。以后也要有这种觉悟。”冈田说着俯下身吻他。“你只能是我的。现在以后都是。”他的呼吸和动作都激烈起来，他的手伸进森田的衣服，在他温热的肌肤上画着冰凉的痕迹。
　　森田憋足了力气把他推开，还了他一个耳光。“他妈的别碰我！你这疯子！”他挣扎着走到卧室门口，忙乱之中打不开门锁。他的心跳剧烈，他的呼吸急促。他埋藏在记忆里的某个瓶子被打开，溢出让他歇斯底里的味道。让他想哭想发狂。
　　“但是我爱你。”冈田在他身后说。“GO，我爱你。”
　　他怔住了。一瞬间。
　　“滚——！！”他大叫着捂着耳朵蹲下去。

　　井之原丢了魂似的从卧室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手机。
　　长野的视线从电视上转移到井之原身上。“哦喂！你那是什么表情，鬼一样的。”
　　井之原不吭声，拿了自己的水杯接水。
　　“......不对劲啊。”长野站起来走过去，一只手贴上井之原的额头。“没事嘛。我当你中邪了呢。”
　　“GO......”井之原终于出声，“他怎么了......”
　　“哈？”
　　听了井之原队刚才事件的叙述，长野直摇头。“我就说，你没事大晚上的给人家打电话干吗？说不定因为你人家小两口吵架了。估计是恋人吃醋把手机强行挂了吧。”
　　“可是，我是男人啊。他也是男人。”井之原咬牙道。
　　“男人怎么了？你当GAY是不存在的么？”
　　“......”仿佛有锤子精准地敲进他心里，一阵闷疼。
　　GAY......
　　是说他，还是GO......

　　终于下班了。KEN的精神还有点亢奋。
　　他小心地把胸前的徽章取下来，又整理了下头发，换衣服走人。
　　街道上冷清了很多。
　　其实他蛮喜欢那种清静。
　　没有人打电话找他，也没有人缠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倾吐暧昧的气息或是坐在吧台前面用那种带着欲望的眼神盯着他调酒的手。
　　比起白天，比起夜晚，其实他更喜欢深夜至黎明之间的时间。他会喝杯咖啡，用某种沉静的心情在键盘上敲打，不知不觉间看到每天第一丝曙光穿透他的窗帘。
　　其他很多时候，他都是带着惺忪仿佛不清醒的样子，声音里的粘腻有种撒娇的错觉。

　　2月23日早晨十点半。
　　接到不知道哪个报社杂志社还是别的什么的编辑的催稿电话。
　　2月23日下午3点四十五分。
　　接到长野博的电话。
　　“HAI.........”他不情愿的拖着长腔。
　　“KEN，晚上有空么？”长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元气。
　　“我看看......嗯，今天不是我当班。算是吧，干吗？”
　　“出来吃个饭，我介绍未来的室友给你。”
　　“哈？但是......”
　　“来吧来吧，顺便熟悉一下新房子的气氛。你不会后悔的，绝对不会的。”
　　“嗯......”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那么晚上我在share house等你。食材什么的都搞定了。”
　　“唉？”反应过来的时候电话已断。
　　承诺交给编辑的稿子还没写完。KEN烦乱的抓了抓蓬松的头发。算了，继续拖着吧。
　　他最讨厌被催。催啊催啊，灵感什么的都催没了。然后他认真地洗了把脸，对着镜子整理他的头发，让自己真正清醒过来。

　　森田刚今天的状态有点恍惚，表情看起来有点凶恶。
　　客人们看到他那张心情不快的脸，多半连话也不敢说，就绕道而行。
　　忍了很久的店长终于看不下去了。
　　“森田，你过来一下。”
　　臭着脸走过去，一句话也不说。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么？”
　　有。一直都有。只是这次让他无可抑制的心情恶劣。但他只是“嗯”了一声。
　　“我提醒你一下，现在是工作时间。”
　　“我知道了。”他郑重地说，然后他离开，他压抑着他的情绪让自己的脸看起来喜怒不分明一点。但是，但是身体深处的某种疼痛和纠结的心情在不断提醒着他。
　　昨晚，那个人，那个他以为可以让他安心可以珍惜着他的人，对他做的事......
　　他痛恨。
　　那个人那样对他的时候，让他绷断了记忆的弦，重叠他想忘却的噩梦。
　　他口口声声对他说“爱”，一面是残暴一面是温柔的用那个“爱”字□□他的麻木。
　　够了够了，他不要听。

　　一只手抓住他握着剪刀的手。
　　抬头看，是一个不认识的人。有着蓬松的卷发和年轻俊朗的脸。
　　“呐呐，剪刀要戳到手上去了。”有点幼稚的仿佛处于变声期的声音，有点嗲却并不让人讨厌。
　　“哦。”他应着，抽回手来。不想说谢谢什么也不想说。
　　那客人似乎也不介意，自顾自的说着：“我想修剪一下头发。这里啊，有点长了。”
　　“恩。”他点点头，把思绪转移到这个显得有点乱糟糟的脑袋上。

　　冈田准一坐在窗口，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