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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蠢蠢欲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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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熔金,孤山“桃源”烛火绰约。斗转星移十年弹指一挥间,正殿静室一如既往地肃穆空旷。
“好了好了,魔狐姑娘,你现如今就要离开昆仑丘了,开心点吧,一步踏出便再不能回头啦!别想那么多了,干正事儿罢!”
阿九取了笔墨,准备走之前给小卿留句话,以免小丫头又涕泪稀里哗啦。
“这要如何写啊!”
提笔半晌又不知如何落墨,云案上藉以置笔的笔格早不知扔到了何处,阿九腕转送力将笔簪在髻上,在静室里绕起了圈儿。
“唔,还是别写了,直接走人……不好,小卿找不到我会伤心的。”那便还是与她说一下,要怎么说呢?
“便说……说我想出山游历去?那如何出得了昆仑丘的结界?搞不好小卿会以为师尊又将我派出去了,一定会去问师兄师姐归期如何……那不露馅儿了?”上次她和二师兄的事情,师尊便对外声称他们出了天权禁林便闭关了。等到事情败露,又说是他老人家派两人秘密出山去了。
小卿要以为她此番仍旧是“秘密出山”,定然会去求证……到时候连累她便不好了。
“不然,直接给二师兄或者大师兄飞信,让他俩转告小卿?”阿九弯起眸子点点头,“就这么办!”
回到云案前找笔,却遍寻不着。恰在此时,殿外响起扣环声。
“糟了,定然又是二师兄来了。”阿九急急坐回蒲团,低咳两声将调子放得古井无波,“殿外何人?”
叩门之人闻言似乎顿了顿,方扬声道:“小师妹,是我。漏夜打扰,不知可否方便?”
四师兄?阿九目露疑色:“四师兄么?请进。”
殿门无声无息地滑开又合上,几息间静室里便多了一人。与仙道男子惊鸿游龙的飘逸不同,这是一张搁在人群里便毫不起眼的大众脸。他的身躯略显消瘦,皮肤有些苍白,那双原本清凉的眼睛,泛着死灰色彩,让人瞧了便生不祥之感。
阿九转眼不敢多看,起身恭顺地垂首:“不知四师兄深夜前来,有何见教?”
和阳微微叹了口气:“小师妹,你还不曾原谅我么?”
阿九闻言不明所以地直起身将他望着:“四师兄,何出此言?”
“你心里怨我也是理所应当……”和阳负手望着窗外的桃林,声音苦涩低哑,“小师妹,当年升洲城外,我曾骂你让你离开,实乃迫不得已。”
“四师兄,还提那些作甚?我并没有放在心上……”阿九望着他在烛火中绰绰的背影,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要提的!”阿九一呆,手便落入四师兄掌中,“小师妹,我那日是想气走你,以免掌门和长老们赶到之后,伤害与你……你明白么?”和阳炯炯的眸子定定望着她。
阿九闻言完全呆住了。
“……不,你如何明白?你大约在心里恨死我了,可是?”和阳落寞地松开她,转身扶着窗棂,“小师妹,我带你离开昆仑丘吧。我原指望掌门、长老们能念及旧情,略施惩戒便恢复你自由之身,没想到……怪四师兄懦弱不敢违逆师门,然则,我如何忍心瞧你一生被囚禁于此?”
阿九终于明白,原来这个一直不曾踏足孤山的四师兄,对自己何等关怀。当日升洲城外,拼着自己误会于他,也要求自己平安。她就说啊,四师兄一直是宽厚的,一直对自己都挺顾看,那日原本是演戏给大家瞧的,只为保全自己。
“四师兄,你对我真好……”阿九泪盈双睫,脸上绽开如释重负的微笑,“我在孤山很好的……真的!四师兄也知道我一向懒得很,现如今不用每日点卯修习,与我而言正好偷闲。倒是四师兄别为我犯险,我不想因自己的事情让你为难,带我离开的事情说过便罢……”
和阳闻言面色微微一变,垂下头道:“小师妹是不相信四师兄能带你平安出去么?”
“不,不是的。”阿九着急地澄清,“我一向敬重四师兄,如何忍心因戴罪之身连累你?”
和阳手指颤抖了一下,旋即拢在袖中,转身道:“那便听师兄的。你去给掌门留信,便说不想让师门蒙羞,自己离开了。余下的事情,师兄来想办法!”
阿九胸口抽痛,深吸了口气仰望着这个总是一脸晴和的师兄,目中热气蒸腾,氤氲了视线,哽咽道:“四师兄,若掌门同长老知晓此事,你会被罚的。”
“我只担心师妹一直囚困于此,会抑郁不欢而已。你我相知一场,蒙师妹不弃,搜罗好些古谱与我。虽然师妹总是轻描淡写不提来处,然则我何尝不知那些孤本得来不易。如今师兄用了十年的功夫,总算觅得一个安全的地方供你避难,便算酬你多年来的默默用心。”
阿九心里一暖,坦率无邪的眸子满是感动:“嗯,我这便写。”
和阳递出纸笔:“多谢师妹成全,和阳定会将师妹安全送出昆仑丘,任谁也找不到你。”
“师兄想到真周全,连纸笔都替我备好了。”阿九接过来,在心里推敲了一番,便提笔留信。
和阳在她身后念头百转。师妹,别怪师兄。师兄也是无奈,我是逼不得已的。
人性本善?人性本恶?正道邪道修炼都是靠着心中的一个念头:行善与为恶。只要念头能顺畅,每做成一件事就能功力大增,否则就会产生心魔。善者为恶会堕入魔道,恶者向善也会魔体受损魔功反噬。
天地二劫之时,他身为一族之王却被昆仑丘几位长老杀得肉身不保,连魂魄也如风中之烛,他为保性命只得金蚕脱壳遁走。而后自封元神夺舍一个凡界孩童之身,后入昆仑丘拜师,凭的是报仇雪恨的恶念。
然则元神被封后,他每日战战兢兢食不安寝不眠,终于熬到长老们推算弟子们命盘后,将那名孩童的魂魄灭了,顶着他的身份愈加谨慎地活着,连做梦也担心自己呓语败露身份,只得夜夜自点哑穴。
他与人为善却小心保持着距离,生怕同门瞧出不妥。这种折磨,逼得他只能抚琴作画聊以遣怀,即便是思念她过甚也只敢画画她的容貌转而毁掉。
他羡慕这些正道天之骄子的清贵,憎恨昆仑丘三子的耀眼。所有的光芒都是他人的,所有的阴影都是他的,这些怨恨都滋养着他的元神修复。因为昆仑丘的修习跟他原本的修炼大相径庭,非但不能令他功力大增,反而如火入油中,不断吞噬着他的修为。于是如许岁月,他的功力毫无见长,只能暗地回复受损的元神。
日子久了,昆仑丘弟子们都知道他这个师兄(师弟)面上和和气气,却不爱与人相交。于是便习惯了他独来独往,没曾想有一人打破了他的平静。中秋夜在谷中安慰喝醉的他,之后在每一回弟子聚会切磋时,便带些孤本残谱赠他。
可能曾经同是不得意的人,这让和阳的心里埋下了一丝善念,更对她存有极大的好感。待他有遭一日猛然发觉这丝善念,竟对他的修炼产生了阻碍,方才记起当年师尊对自己的训示:修天道存恶念不得善终,修鬼道存善念万劫不复!
于是他开始逃避她,甚至动了杀念。奈何她身边每日有二师兄、大师兄护着,实在找不到万无一失的时机。到后来他骇然自典籍上发现,杀死她并非最佳途径,只有将之引入邪道,方能摆脱困境。
当年升洲城外,他知道她现在是魔狐,极容易坠入魔道。便趁乱给珺瑶下蛊让她逼她入魔,可惜这丫头到了那般境地仍坚守灵台,不失方寸,倒教他一阵纳罕,到底她是魔狐,还是珺瑶是魔狐!
未免日后重蹈覆辙,他设计一一灭了门下弟子。
待后来,他发现她对二师兄钟情,回山后便欲借林媚儿的手,再将她推入深渊。只可惜,他高估了二师兄在她心中的分量。
他实在忍得辛苦,决计不再枯等。今夜鬼门大开,乃是鬼族的大喜之日,会有很多惊喜等着这些面上堂皇实则肮脏的仙道。昆仑丘会很忙,没有人会来孤山。机会稍纵即逝,这回,他一定要将此事做个了断。
……
“师兄,你看我这么写可以么?”阿九吹了吹墨迹问和阳,清脆的声音里透着点调皮。
和阳将手拢在袖子里,目光扫了扫宣纸上的字句,极为满意。轻笑出声:“师妹何必为我撇清?走罢,我送你上路。”清越的声音在耳际回响,他眉峰间却聚起杀气。
“师妹,你的法器呢?别忘了带上,若路上有个万一也不至于应个措手不及。”
“谢四师兄着意,我的法器不用时便常挂在脖间做坠子。再说那扇子师兄怕也见过的,与我通灵,召唤时殊为趁手,师兄不必担心。”阿九扫扫静室,临离去竟有诸多不舍。
和阳摸出自魑魅姬处得来的神器,淡然道:“那我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