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倾国》淮兰

79、七十七

　　德妃终于见到了十四阿哥最后一面，才带着这个时代女强人的不甘和落寞撒手离去。在德妃的灵柩前，四阿哥和十四阿哥又一次争吵起来，结果是十四阿哥被人赶出宫廷。现在只剩下我，孤零零地留在那布满白纱的灵堂里，看着那对惨白的蜡烛。
　　“娘娘，也许你不知道，我刚一进宫，雪湘就告诉我焚香宫女后来会怎么样了。雪湘说我跟她当年一模一样，所以不忍心让我平白无故受了委屈。
　　“若是没有那些人，我就是做一辈子的焚香宫女都没关系。但是，长春宫里有个人十分喜欢我，我又改了主意。我本来想只做个一年半载，我知道你会把我许给十四阿哥，我也知道他绝不会辜负我。我看得出，我感觉得到，他对我真心真意，我真的很感动；可是后来，十三阿哥出现了，怀碧也中了心魔——这时最好的方法是什么呢？我嫁给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理所当然娶怀碧。
　　“但是我又料错了，作为一个对清宫历史一知半解的人，我很幼稚。你选了兆佳氏作为十三阿哥的福晋。对，这是我那时的历史，可你是否想到，也许你轻轻修改一下，现在所有人的命运也许也会随之天翻地覆？
　　“你把我贬到阅山殿扫地干粗活，我知道你就是想让我回心转意，即使不情不愿也要与十四阿哥相守一生，可你忘记了，十四阿哥此人至情至性，对于厌恶的人他会毫不掩饰，但对于他喜欢的人绝不会来半分勉强；若他不是这种人，你想想他会有多少机会得到我？而你的这一举动，又把我推向了你的另一个儿子，四阿哥，未来的九五之尊。
　　“你那时当然绝不会知道这个沉默寡言、喜欢研读佛经的儿子会打败所有的兄弟顺利登上皇位，你也不会知道就是阅山殿那个满含泪水的深夜，他会比以前更加对我留心，最后到了把我从宫中带走的地步。
　　“十三福晋的一举一动，我当时是有些恨她，恨她把我从一个笼子扔进另一个笼子。但是后来，我不恨了，因为我发现由于我的到来，四爷沉寂的脸在慢慢出现笑容和生气，这对于一个阿哥是不应该出现的，但对于一个生活在世上的人来说，这是最正常、最普通的表情。
　　“在失去我的孩子时，我最恨的人就是你，是你让我焚香多年，而我却不愿选择那个可以拯救我的婚事，你就用这个可怕的差事惩罚我，这也让你失去了一个孙子或孙女。
　　“四阿哥是个好皇帝，就像他从前治理黄河水患是个好阿哥一样。我曾经多次和他言辞不对，好多次和他顶嘴，有几次他还十分生气。我知道是我挑起的是非，但我当时就有那么一个好奇心，我想看看有名的酷帝是不是还有平常人的一面。
　　“我不知道在皇宫里还能生活多久，总有种预感不久就会离开了。
　　“但是我是个有恩必报之人。在宫里你十分照顾我，而我的性命又是十四阿哥救回来的，更不必提十四福晋又是我妹妹，虽然是个超越时空的妹子，我也一样爱护她。我不会让十四阿哥重蹈十三阿哥的覆辙，他将来即使无权无势，也不会在寿皇殿里空度十年岁月，他会在大清广阔的国土上行走，像四爷所有的子民一样。除此之外，我还有两位救命恩人，我也不会忘记的。
　　“做完这些事，我不知四爷会如何待我。你也许认为这个沉默的儿子无情无义，他会把手足囚禁起来，会毫不犹豫地除掉阻挡他的人，包括志泽和律和。但他也是个感情强烈之人，我认为他把所有的感情都放在心里，爱或恨都十分深刻，难以磨灭。也就是为此，他会想尽一切补偿十三阿哥，会在我知道他一个最具威胁的秘密时也不忍心除掉我，将来他更会残酷地折磨一些人，因为他们曾经陷害过他，而十三阿哥牺牲了自己来保护他的哥哥。
　　“我对将来要做的事情十分痛苦，而且不会再有什么活命的机会了，不过我无怨无悔。”

　　雍正二年五月，为康熙陵寝之事，雍正苛责八阿哥，命其与工部众臣跪在乾清宫外。
　　我望了望阳光强烈的天空，从桌上拿起一物，叫上飞瑶走出门去。
　　宫人见了我纷纷问好，我也一一回礼。看得出来，宫内人还是很有眼色的，尽管现在三十万大军都掌握在年羹尧手里，年妃也十分得势，但四阿哥对我暗地里的信任和宠爱还是在慢慢浮上水面。在宫里呆得久了，谁都不是傻瓜。
　　我信步走去，一直走到乾清宫门口，门口除了跪在地上的一堆人之外，还有一个耀武扬威的太监在不时走动。他一看见我，满脸的傲慢立即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竭力的阿谀巴结之色：“佩兰姑娘好？”
　　“喜公公好，”我微笑着说，又往前走了几步：“公公真是辛苦，这么大热的天还要在这里站着。”
　　“多谢姑娘惦着！”喜太监的眼睛都快笑出水来了，“为万岁爷分忧，再怎么也不苦。”
　　“公公真是忠厚人，”我假作由衷地说，果然喜太监乐得差点没跳起来，“公公这么劳累，我们作为万岁爷身边的人也不能只看着。飞瑶。”飞瑶赶忙把拎在食盒里的冰水百合汤拿了出来，递给喜公公。
　　喜公公笑得合不拢嘴，说道：“奴才谢过两位姑娘！姑娘们真是好心人，这么大热的天还能记得奴才……佩兰姑娘，心痛病好些没有？御药房里最近来了些新药，我下了差就去给姑娘去取！”
　　“那就多谢喜公公了，”我笑道，装作现在才注意到地上跪着的一群人，问：“这些人怎么回事？”
　　“哦，这些工部大臣偷懒，圣祖爷的灵堂木料现在还有刺鼻味道，皇上让他们在这里思过，”喜太监得意地抿了一口冰水。
　　我笑道：“这些人真是罪大恶极，喜公公，你不妨站在他们眼前吃，就给他们馋着看。皇上仁慈，只让他们罚跪，可没规定我们不能替皇上多出几口气吧？”
　　喜太监露出心领神会的神色，连连点头：“是，姑娘说的是，我就在他们眼前吃着了。”
　　我笑笑，和飞瑶提起食盒离开，让那个太监自鸣得意去了。

　　跪在前头的八阿哥手里紧紧攥着那枚杏核，心里暗自感到好笑。
　　喜太监被佩兰耍得团团转，不仅替他挡住了阳光，还睁着眼睛却看不见佩兰袖子里掉下的一枚杏子，让他借机放进了嘴里，稍微解了解中午的酷热干渴。想起那个平平静静、不声不响就给他挡了半天阳光的人，他唇边微微带出一缕笑意。
　　果然是个有恩必报的人，也是个伶俐人，在老四身边这么多年，老四大大小小的秘密肯定都知道一些，现在居然还活着。他知道了他当初的眼光没错，佩兰这个宫女太不同寻常了，她和她所谓的师傅行辕身上都带着一层神秘的色彩；而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在这险恶的宫廷里寻找夹缝生存不提，还屡出奇招，不断化解身边的危难。
　　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跟了老四？
　　当初他和十四弟明示暗示，佩兰就是一点也不动心。
　　不过现在看来，她的确是选对了人。
　　那心痛病，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