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倾国》淮兰

78、七十六

　　耳边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我逐渐听得烦躁，便睁开了眼睛。
　　眼前，雪白的天花板，耀眼的白炽灯，右手边一根长长的输液管垂到手背，手背的针眼还有些微微刺痛，身上穿着蓝白两色的住院服。我不敢相信地重新闭上眼睛两次，又再次睁开，欣喜地发现我竟然会到了现代！
　　我发现我动弹不得，只能侧头看一眼周围，床边的小几上摆着一瓶鲜花，除此之外屋内空无一物，也没有半个人影——单人病房？我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好的待遇？小几上还有一玻璃杯水，映着屋内明亮灯光。窗帘开了小小的一条缝隙，外面还是深夜。
　　在起初的欣喜之后，我头脑里不禁回想起那些经常出现在我梦中生活的身影，报以一笑。也许是撞晕了脑袋吧。但是在我查验过身上可以看到的伤痕时，却发现我的脑袋一点问题没有，而腿上却打上了厚厚的石膏板。
　　这时，我隐约听见外面有脚步声，向张嘴说话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结果心头剧痛，我又失去了意识。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回到现代转了一圈之后又落入了清朝。在这里，我仍然是完颜佩兰，而不再是以前的林灵犀。喝着上官太医淡而苦味的药汤，我简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刚刚，飞瑶来看过我，告诉我说四爷已经把志泽和律和的尸体葬在一起了，律和的妹子律绵——当年在顺嫔那里当差的女子——奉旨扶灵回乡，今天下午就走。
　　听到这话，我勉强挣扎着爬起来，在飞瑶的搀扶下艰难地走到荒废多年的碧水阁，在那里上了三炷香。看着清烟在无风的空间中袅袅直上，我笑着对飞瑶说：“你知道这三根香都代表了谁吗？”
　　“律和姐姐、流烟姐姐，还有前一个姐姐吧，”飞瑶声音哀伤。
　　“还有苏黛呢，”笑容如潮水般在脸上褪去，我再也笑不出来。
　　这三根香，分别代表了我最初进宫时遇到的三位姐妹，随后她们就像飘摇的清烟一样，在皇宫中逐渐烟消云散。
　　“流烟姐姐走的时候，我看见的，”飞瑶咬住嘴唇。
　　“不用说，别说出来，”我连忙说，觉得又是一阵天旋地转，飞瑶赶忙扶住了我。
　　“姐姐脸上半点血色都没有，”飞瑶害怕地说，“我们回去吧！”

　　回到养心殿，我们遇上一个陌生宫女，飞瑶笑道：“采莲姐姐，好久不见了？”
　　采莲淡淡点头：“皇上刚才来过，见姑娘不在就回去了，特意留下我来瞧瞧姑娘怎么样。”
　　“多谢你了，采莲姑娘，”我平静地说，“我好多了，也不必再喝药。”
　　“那就好，”采莲说着浅浅一福，离开了养心殿。
　　飞瑶沉默不语，我笑对飞瑶说：“怎么，叫采莲拔了舌头吗？”
　　飞瑶苦笑：“那倒不是，就是……”言未尽意已达，我自然明白，毕竟宫廷和雍王府这么多年还没有白活吧。“他现在很忙很忙，而我们现在闲得无聊，最好找些有趣的事来做，”我笑道。
　　飞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突然惊喜地说：“姐姐据说会算命？”
　　算命？我哑然失笑，会吗？靠着对清朝那点不清不楚的历史，当年我就扬言自己能掐会算，结果现在呢？十三阿哥照样囚禁十年，十四阿哥将来注定也在寿皇殿磨去雄心壮志，再怎么想办法把律绵调开最后还是没有保全得了律和，哪个该死的会这么算命？
　　“那你想算什么呀？”我笑问。
　　“这个嘛……”她又想了一会，说：“我最想知道，这天下将来会变成什么样？”
　　“多久之后呢？”我问。
　　这回她笑了：“周八百年汉四百年，那就看四百年之后吧。”
　　“四百年？”我算算现在的公历年份，四百年之后……我的眼睛突然睁大，四百年之后，不就是现代了吗？小意思！我立刻张开嘴，虽然不是舌灿莲花至少也够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说了一堆，听得飞瑶一愣一愣的，光是那个“一夫一妻”、“计划生育”就让她的大眼睛差点没掉出来了。
　　“姐姐，你该不是……”她刚想说发烧这个词，就被我一眼瞪了回去。
　　“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我说话时不再自信满满，而是莫名的黯然：“你要是能出宫，就在宫外嫁人生子，把这话一代一代传下去，到时候会有人惊讶地发现，我是怎么穿越了的。”
　　飞瑶还是不甚明白地摇摇头，这时我们看见一个小太监跑过来，匆忙打了个千：“两位姑娘怎么在这里呢？上官太医还派人到处找！”
　　“我说了，我已经好了，”我回道。
　　“姑娘还是回去吧，”飞瑶劝道，“这么个天别让上官太医来回跑。”
　　“好吧，”我有些郁闷地点头。
　　回到暖阁，上官老大爷给我诊治一番，七天里我头一次看到他带着欣慰的笑容：“不错，不错，佩兰，你身体底子还是可以的，心痛病这几天没发作几次吧？”
　　我点点头：“从第三天那次之后就再也没有了。”
　　“好得很，”老大爷抖动着胡子，“汤药可以减为每天一副，多多调养就是了。”
　　“多谢上官大人，”我笑了笑。
　　我也许是睡过去了，当我默然醒转时天色擦黑，屋外有一盏不很明亮的灯发出朦胧光线，好像还有说话声。我竖起耳朵，消除了睡意，仔细地听着。是上官太医，他还没走呢？
　　“你是说，这七天他都没有来看过一眼吗？”上官老大爷平素和蔼的语气多了分惊讶。
　　“是，大人，自从姐姐病了，他几天前看过一次后，就再也没来了！”飞瑶的声音。
　　隐约传来叹息声，上官的声音再次响起：“唉，怪佩兰命苦。本是天姿国色的，没想到就是因为焚香弄得自己连孩子都生不出来，就怀了一个还难产死了，现在也许不会再受宠了吧。”
　　飞瑶气愤的声音又说：“不就是因为解除十四爷兵权需要年大人吗？现在可好，年妃娘娘一个人独霸着，连见都不让见一面！”
　　我心下了然，倒是松了口气。若是这样，那么西藏那些官军是掌握在年羹尧手里了，自然是万分敏感，马虎不得。
　　“我记得佩兰姑娘前些年不是想出宫吗？现在呢？”老大爷问。
　　“不知道，自从四爷成了万岁之后，就再没提过。”飞瑶最后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十四阿哥回宫奔丧，是雍正末年的一个大雪之日。他跌跌撞撞扑到康熙灵柩前，痛哭失声。我站在一旁，没有看他，却看着多日不见的四爷；这时的四爷表情冷漠，身边许多侍卫围绕着，看上去不是在守丧，倒像是防着闹事。
　　当十四阿哥的哭声终于停住后，他站了起来，对着灵柩深深地磕了三个头，随后转向我。
　　我淡淡笑着，几近心痛地看着十四阿哥脸上憔悴的神情和暗淡的眼睛。
　　四阿哥走了，没有回头看一眼。
　　剩下的几个侍卫还在谨慎地看着我们。
　　“额娘和怀碧还好吗？”离开那里后，他提出第一个问题。我立刻反应到他口中所提的是德妃，那个不管从怀碧还是从十四阿哥，甚至从四爷一方算，都是我的额娘的人。
　　我惋惜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已经好久没看见了。”
　　“弘明和弘映……”他看着满园凋谢的枯枝败叶，只说出半句。
　　“应该在十四阿哥府里，怀碧也在那里，”我回答。
　　一阵沉默。“你呢，你好吗？”他真心实意地看着我，表情十分担忧：“你看着太苍白了，半点血色都没有。”说着他似乎要更加靠近我，我连忙一闪身侧了过去，不期然看到他略显伤心的神色。我微微摇头笑了笑。
　　如果没有十三阿哥的出现和舍身相救，如果没有妹妹怀碧的一片痴情，我知道，现在就是我坐在十四福晋这个位子上，虽然为丈夫的未来而焦虑痛苦，但绝不会是孤孤单单一个人，也不会为了别的福晋而伤心伤神。
　　“十四爷赶快回去吧，怀碧看见你完好无损地回来，不知该多高兴呢！”我笑道。
　　他缓缓点了点头。
　　他回来了，战争也正式开始。